作者: MRkitty (凱弟先生) 看板: Gossiping
標題: Re: 一定用女旁的"妳"or"她"的八卦?
時間: Sun Feb 4 22:39:18 2007
※ 引述《AlexHsieh (What Will David Do?)》之銘言:
: ※ 引述《nantonaku (nantonaku)》之銘言:
: : 發現有些人在po文或是寫東西的時候
: : 寫到你 或 他 這類左邊可換成女旁的字時
: : 一定會寫 妳 或 她
: : 不管這個指稱的 妳 或 她,是不是女性
: : 總之一定寫女旁…
: : 後來漸漸發現,會這樣寫的,也都算比較有自己見解的人
: : 後來某次發現,某位對女性主義很有了解的教授,也是這樣
: : 請問這樣寫,跟女性主義之類的,是不是有關呢?
: : 還是有人了解呢?
: : 請不吝指教 謝謝各位^^
: 基本上 女字旁的 妳 她 是後來才有的
: 古時候沒有這樣分
: 但是呢 本著尊重女性的態度
: 越來越多人刻意用女字旁
: 主要是想要讓文字中的沙文主義消失
: 實際上 很多國家的語文 "主詞"是分的很細的
: 不只是男女之分 像是法文中的"我" 就有很多種說法
: 但是呢...我個人覺得
: 越是刻意 越是讓人覺得女性是需要"被注意" "被提升地位"
: 這樣反而讓人覺得 女性好像真的地位很低...
: 女權的提升 不在於區分出男女之分 或是讓女生也做男生的事
: 重點是 要互相尊重 不只是男女 同志 雙性戀等
: 應該是要大家相互包容的
: 女性主義四十年來經常被質疑的
: 就是在於"到底如何才叫做女權的提升"
: 鮮少見到有具體的目標
: 反而大多集中在批評陽具中心的思維 這我覺得滿可惜的
: 個人意見啦...
: 該不會變成感想文然後又變成戰文.................
以下這篇文章是我在2005年七月寫成的文章
寫了大概一年多
最後是獻給我已經過世的外婆
裡面說到了這些女字旁代名詞的由來
也說到了我對目前台灣性別解放浪潮的看法
是我為自己七年大學生涯所做的學士論文的一個部分
我沒有出版我的學士論文
只印出來一次
目前存放在台大歷史系副教授林維紅老師那裡
對我論文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訪問他跟他借來看
不過不要跟我借
因為我當兵前電腦發生爆炸
所以我自己也沒有那些亡佚的詩歌篇章了
有空的人可以看一下
沒空的人可以直些按END
紀念外婆專輯
消失的他者,永恆的異己
林思佑
摘要:「妳」與「她」是食洋不化的女性主義者與其好朋友同志運動家作繭自縛而又自作
聰明的荒謬發明。
關鍵字:殖民地內,愛吃類固醇,充滿道德優越感,奮不顧身,然而缺乏哲學教養,酸橘
子,女性主義者
我的外婆 王黃寶玉女士於二00四年的三月二十五日因肺炎病逝,享年八十二歲。桃李
不言下自成谿,他生前雖然不具有閱讀與書寫能力,但他的精神卻足以使他如同中國傳統
文人所謂的立言般地不朽。倘若沒有這位堅毅女性的養育,我將失去寶貴的母語資產,而
他一生不爭不取的虛懷人格,更為我立下一個最卓越的道德典範,我的一生受用不盡他的
遺澤。獻給我的外婆,他將以柏拉圖的形式永恆存在。
Words, as is well known, are the great foes of reality.
-J. Conrad
文化的意義必須透過語言傳遞,語言決定了我們的世界觀,因而透過語言的深究我
們可以進入一個人的心靈世界。語言是最深刻的建構力量,連上帝都得透過聖經向世人啟
示,女性主義者便以他們的措辭為我們應許了一個美麗新世界……
「請寫下你(妳)的答案,寄到台北郵政……」,「我可以看到他(她)們是如此的興致
勃勃,原來是在……」。曾幾何時,所有的廣告文案,連同小說家的創作,都非得在原有
的代名詞後面再添上一個括弧,深怕漏掉了任何一個顧客的意見,擔心遺失每一位讀者關
愛的共鳴。尤有甚者,具有更強性別意識的文人索性連原有的代名詞也一筆抹掉,直接將
括弧裡的「妳」與「她」救脫出附庸的地位,成為唯一的指稱,原先與「自我」對立的「
他者」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也開始被寫成「她」者。在搖頭派對大行其道之前便已出道行走
江湖的酷兒小說文字裡面,讀者大概更難見到「你」或「他」這種過時的代名詞,通篇所
見不管是男女主角,一概以「妳」或「她」相稱。不需我多作解釋,您也該知道這葫蘆裡
賣的是什麼藥。
說「妳」與「她」是新穎的用語,是相較於「你」與「他」所言。根據台大歷史系胡又天
的研究,「你」與「他」在中國五四運動之前是不分性別的,民國九年劉半農首創「她」
字,劉半農的創舉不見得與當前的女性主義者有共同的信念,他發明此字的靈感,更多是
來自於翻譯外國文學的需求,除此之外他也不認為這個字有多大用處。不過女字旁的「她
」倒是從此之後蔚為風潮,形成了對抗父權體制的武器之一。因此所謂青出於藍更甚於藍
,從約莫三四十年前開始,女字旁的「妳」也被漸漸被大規模地合法使用。根據教育部的
國語大辭典,「妳」乃「嬭」的異體字,「嬭」的原意是乳房或母親,並沒有代名詞的作
用。據胡又天先生的考證,在一九六0年以前沒有字典有收錄「妳」字或是收錄其今義,
或許「妳」作為代名詞的用法在一九六0年以前便已出現,但它正式獲得官方認可,是近
四十年才發生的事。
姑且先把劉半農先生當時發明「她」的動機擱在一旁,當代的女性主義陣營極度偏好與依
賴以「她」與「妳」來作為女性意識認同打造的符號,這樣的靈感很明顯的是來自於從英
語等歐語世界的刺激。自西方的女性主義運動出現後,便不斷地對於西方傳統文化中以男
性為中心的語言慣習提出批判。女性主義作家最常喊出的一句話就是"A pen is a
penis.",最喜歡拿"history"這個字大做文章(不過會這樣做的其實僅限於沒有深厚語源
學教養的美國女性主義者)。他們去批判洛克只在乎男人的生命自由財產權,批判傑弗遜
生而平等的只有男人而沒有女人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右派充斥著性別盲的愚
蠢,但在他們眼中左派也好不到哪裡去,馬克思說歷史是人所創造的,不過總是男人(
men)在創造。西方的女性主義者指出在歐語中女人被兩種方式弱化第一種是「附屬化」
,女人的身份永遠屈從於男性。先有male而後有female,有了man而後才有woman,有了
duke與actor,之後才有duchess和actress。除此之外,陰性化後的名詞其義還有明顯的
地位貶抑,男性的巫師叫作wizard,這一詞可被翻譯成法師或魔術師,同時還有賢人奇才
之意,但是女性巫師則被稱為witch,它同時有醜女人母夜叉等義。再看看governor,此
字乃指總督,但它的陰性形式governess則竟然有「住在學生家中的女家庭教師」之意。
女性地位在英語中的低落可見一斑。另一種語言貶抑女性的方式就是「邊緣化」,如前面
所言,男性才是所有人類的代稱,或者說,只有男人才被看成是「人」,女人則不被置入
human being的範疇中。man與he不只是男人,更是所有人的指涉。為了對抗這種起跑線前
的不平等,女性主義者試圖重新出版古典文獻,把裡面所有有性別歧視的字眼全部刪除,
以符合當代價值標準的修辭替代。在女性主義者的努力下,兩三年前美國出版了第一本完
全符合性別平等概念的聖經,而越來越多的職稱也被中性化或去性別化例如主席一字被改
為chair-person或直接稱chair。he也不再是普同性的唯一代名詞,she一樣可以當成是抽
象狀態下的主詞,也因而一些新奇的字例如s/he 也逐漸普及,而這波語言重新性別化的
努力也與性別權力差距的日漸消弭,似有似無地具有若干統計學上的正相關。
﹡﹡﹡
深受西方女性主義思潮影響的台灣女性主義者,對於這套語言規則的反轉鬥爭顯然具有濃
烈而旺盛的性趣,因而開始吃到飽地無量引進這套格鬥理論。這套論述的最大基石就是男
與女的互斥與分離,所以第一步必定得先從「他」中解放出「她」,如此往後的賽局才進
行得下去。不過這種依樣畫葫蘆的抄襲顯然不足以彰顯出台灣女性主義者的創意與獨立性
,我們的女性主義者繼往開來承先啟後,秉持本地麥當勞一貫的咖哩飯理念,挪用了傳統
中「嬭」的異體字「妳」來作為第二人稱代名詞,用開始運用這些法寶著書立說而成一家
之言。影響所及,連那些毫無性別意識的人們也開始有樣學樣地喊兩聲同工同酬兩性平等
,並在各式文書中加上了小括弧。能讓這群頑固卻又天真的野人開始步入識字的文明生活
,他們人文化成的偉業遠紹倉頡、直追史籀,更非程邈李斯許慎之徒能望其項背。此一文
化史上斷裂式大進擊破壞式大進步革命式大進化,台灣的女性主義者居功厥偉!
不過仔細看看這套從海外進口的舶來品,真的不會有任何水土不服的問題嗎?首先我們就
應該先瞭解,中文的宇宙觀在本質上就與印歐語系不同,它並非是一個gender language
(gender的本意即為陰性陽性中性等語言詞性),所以中文裡面的名詞本身不會帶有性別
的分別,所以「老師」「醫師」,「護士」「司機」,這些名詞本身不特別指向男性或女
性,必須靠前面的形容詞才能知道其性別。雖然英文已經大幅簡化了gender在語言中的影
響,不過從先前幾個例子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英語作為歐洲語之一的gender遺緒,因而在
翻譯「actor」時,由於中文欠缺性別的分類概念,會掩蓋了「actor」當中的男性意涵,
而將它轉翻為中性的「演員」,這樣的性別「盲目」必需要到面對「actress」時才會被
中文的使用者意識到,而造成這種性別「盲目」的原因,則是來自於英語世界中將女性存
在邊緣化的傾向所致,使得「actor」可以成為所有演員的統稱,這種以偏蓋全的性詞彙
,在進入對性別不設邊防的中文世界後,自然可以繼續維持它一貫道貌岸然的表象。即因
如此,中文結構其實從不會以性別當成是區分第三者身份的標定,無論男女中文一律以「
他」作為指稱代名詞,只要是人,就一律可以「他」代稱之,對於早期漢文化而言,第三
者的本質區別在於人與物的對立,因此只發明了「他」與「它」兩字,也許後來中國人還
陸陸續續發明了「牠」與「祂」作為不同範疇的事物指涉,但無論如何,性別始終不是中
文的文字所要處理的課題,也不是對世界進行認識的分類方式。而從「他」、「祂」、「
牠」、「它」的細密分類體系中,我們可以很清楚知道處理本我與他人、本我與天地萬物
間的關係才是中文世界裡的核心議題。我無意暗示使用中文的人就比較不會有性別歧視,
我只是想指出中文中的性別歧視是以其它方式進行,例如透過外在於文字本身的文化模式
與性別刻板印象,如提到醫生與強盜總是會想到男生,提到護士與菩薩則想到女性,如果
「演員」一詞使漢語的使用者浮現男性的形象,這並非是語言本身在定義上便排除女性,
而是社會以男性為常態的想像與建構所導致,雖然英語與中文世界中皆存在以男為常的價
值態度,但是卻是以不同的伎倆遞現,反應的是不同的統治思維,所以在古典的西方文獻
中常可以找到「Men are ….」來表示普世的全稱命題,但是我們卻很難找到中文的古籍
中會以「夫男乃……」統稱天下所有的百姓。然而台灣的女性主義者目睹台灣女性處境低
落,因此希望如同西方一樣以「她」與「妳」的推廣,激起女性的自主意識,使社會正視
女性的存在。但是這套反抗策略的最大問題在於它在試圖提升女性地位時,由於忽略了中
文的深層結構與文化脈絡,所以反倒使女人的地位被邊緣化。「他」與「你」都是以「人
」為部首,因此指涉的對象是所有的「人」,只要是人,皆可以「你」或「他」稱之(「
你」能包含的範圍甚至可以超出人的範圍,因為中文中並沒有牛字邊的「你」,當我們對
任何事物說話時,皆可稱他(或它)為「你」),將女性獨立於「他」與「你」所暗示的
將是,女人已經不再屬於人的範圍,所以與畜生一樣不再是人,因此將和畜生一樣必須從
「他」的範疇中脫離出來。中文中「他」與「她」的關係絕對與he和she之間的對立不同
,因此硬拿「她」來對比「她」不僅是一種理論的誤用,反應的恐怕是一種面對西方學術
帝國時的知識菁英沐猴而冠挾外自重的買辦性格。
女性主義者當然可以說「人」從來不曾指涉過所有的人,而總是帶有特定我群的概念。此
言不假!十八世紀的歐洲人進入澳大利亞看到當地原住民時,也曾疑惑他們到底是不是人
,即使在美利堅合眾國建立後,黑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中,也不被看成是完整的人,而
僅具有五分之三的人格,我們也不能保證孟子在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矣!」時,
在他的意識中的確也一併把女人納入考量。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人」卻是一個不斷擴展
的概念,每一次的擴展,都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突破。從洛克開始,先把「人」的範疇從
親王貴冑擴展到資產階級白男人身上,隨後隨著公民權不斷向不同族群延伸,最後終於在
一九四八年以聯合國的世界人權宣言,將所有的人科動物通通納入「人」的範疇當中,這
是有史以來首次以普世一同的觀點建構與認識人的價值與地位。但是台灣的女性主義者如
果將自己隔阻於「他」的範圍之外,無異是承認了「男人是人,人是男人」,女性在人的
範疇終將永遠是特殊而邊緣的一群,因此在所有的女性團體上都必須比男人多冠上「女」
字,例如,女獅子會,女青商會,基督教女青年會,但是男性似乎永遠不必在意自己的身
份與存在,一切的意義就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就如同異性戀從來不必稱自己去的酒館叫異
性戀PUB,但是同性戀聚集的地方一定會被稱為同志聖地,女性在稱謂上就注定了其第二
性的宿命。但我並非暗示目前這套指謂體系就是獨厚異性戀男性的語言系統,因為在稱呼
一個歹徒為「同志大盜」,不也先驗地暗指了「大盜」似乎是異性戀的專屬身份?這就好
比當我們習慣於「男護士」這個名稱的同時,也就在老早預設了護士的女性本質。如果我
們聽到不標記其他身份的「大盜」一詞,就會讓我們直接聯想到他是一個異性戀男人,異
性戀男人所遭受的整體污名化可能遠超過同性戀被歧視的程度。而這種無法意識到的壓迫
,或許比女性或「同志」單獨受到的宰制更為嚴峻,它將使異性戀-它作為一個從來不曾
被凝聚與進行政治動員的散亂集合-變成一頭被高高在上而不見其形跡的庖丁宰割的牛隻
,筋骨盡斷渾不自知。但是當然,如果一群人的某項身份總是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被鮮明
而刻意的被突顯出來,恐怕也暗示了這群人永遠難以被視為社會的常態,如前所言,優勢
的族群從來不需要為自己命名。這套無法表達真實的指謂體系事實上無論是對那些受萬眾
矚目,或是無人聞問的族群而言,就如同鈷六十般的破壞性對於所有人皆產生了難以裝做
作樣的焦煩不安,它一方面將許多不相關的訊息含混地強加在不同個體身上,另一方面又
把每個人的性格扁平化成遠離真實的刻板印象。一套缺乏全面深透哲學思考的語言系統對
於社會的貢獻就是,讓我們在一開口即能對所有人的個體性進行猛烈的摧殘,如今把問題
簡化成異性戀男人打壓非其族類的成員事實上是過於天真的想像,同樣的嘴炮摧折,女性
主義與其表妹同志陣營每天也在努力複製,倘若今天動輒以「中產漢人異男霸權」本質化
我們的語言系統,這比用崆峒七傷拳殺人還更損人不利己,在傷害肇事責任的歸咎上,自
稱是先被一群流氓拿大鎖敲頭所以才以汽油彈還擊的那夥人,勢必得面臨如同哲學家對上
帝的控訴,於無知或不道德中任選一項自白。我並不反對台灣女性主義者長久以來希望我
們的社會能肯定女性的存在,但是如果他們企圖透過凸顯「她」與「妳」的群體意義來建
構女性集體認同,那他所要付出的努力不能僅是將女性的身份孤立地凸顯,而更應該去解
構「他」的普世意義,另外創立一個男字邊的「他」以契合he 與she之間的二元對立關係
。然而台灣的女性主義者只具有創立新字的革命剛勇,卻沒有修正舊詞的改革雄心,這種
不計後果的一時激情得付出的代償,就是將女性拖移至一個一方面被特殊化進而被邊緣化
,另一方面又不具有人格主體性的最悲慘處境。每當只要新聞的跑馬燈打出「兩個女人的
戰爭:陳文茜、周玉蔻再度隔空交火」,女性主義者就會氣得牙癢癢責罵媒體為何要刻意
凸顯出女人的身分。但是誇大女人身份的努力不就是他們習以為常的使命?如果他們對於
媒體的報導憤恨難消,何不反省自己在每天的書寫當中又如何使女人的角色被選擇性放大
?
除了這種納西修司女性主義者帶來的悲劇,還有一些更為猛烈的女性主義者,也許是因為
預見了這場文化相對論與文化孤立主義所導致的浩劫,所以乾脆連「你」與「他」都捨棄
不用而大大方方地以「妳」與「她」作為一切人稱的代名詞,然而將「女」毫無顧忌地濫
用最後導致的結果反倒是使「女」的意義與主體消失。一旦知識的距離消失,差異無法凸
顯,認識將不再可能,意義將如冰山一般完全消融,又要如何才能摸清世界的邊域,突破
宇宙的疆界?如果一切與女性無關的事物我們都還是以「妳」與「她」稱之,這不僅有如
同傳統印歐語系中霸權主義的危殆,同時只會讓女性降格與一般器物無異,不僅客體化女
性地位,它的危機更在於讓社會所有成員變成一隻隻漫遊在北海深淵的龍蝦,當我們一生
皆身處水的世界而從未有機會探出水面,我們將弔詭地反倒感覺不到水的實存。因而當社
會對「女」的存有不再敏銳時,女性主義者有心栽花的付出反倒被自己無心插柳的吶喊所
毀滅,一切的革命行動因而都將只是鏡花水月而又自取其辱的夢幻泡影而已。同樣的虛矯
一樣出現在同志陣營身上,他們無視於自己的情慾對象侷限性,大言不慚地宣稱愛情超越
性別,這種刻意隱瞞自身利害關係以塑造普世假象的心態,又與異性戀的施為有何本質的
不同?因短視所導致的不幸,這與孫中山所說的那位得了彩票卻扔了竹竿的挑夫同等地引
人嗟歎與訕笑。這一群女性主義者及其革命伙伴雖然與哲學家一樣宣稱追求普世的價值,
但是在尚未進入人性終極意義的探討之前,就已經捨棄了更高遠的道德理想,在沒還補到
魚之前,就把魚筌棄如敝屣,在得到真理前,就停止更精深的思辨。如果在達至理想前便
已失去批判的方向,我們又要如何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完善的夢想?身處一塊不穩固而又促
狹的基石之上,女性主義者又怎能擔負亞特拉司的擎天大任?假若同志不能證明自己的行
為可以跨越性別的藩籬,他的夸夸其談也就不過是欲蓋彌彰的謊言。急忙烹煮獵犬的女性
主義者啊!假如以後我們把「手錶」都寫成「手婊」,所造成的結果可能不會是我們對於
手腕上的計時器有什麼厭惡感,而是我們將對無情的「婊子」失去了產生任何情思萌發的
敏感度,又怎能學會同情巫山之女的雲雨寂寥?
﹡﹡﹡
如同先前所言,中文中從來不是以gender的文法規則來迫害女性。固然孔老夫子口中所謂
的聖者賢人從來不曾包含一位女性,女性在以封建制度作為資源分配體系的限制下也絕不
可能有任何成為聖人的可能,但是至少「他們是聖賢」這句話並沒有在邏輯上先驗地排除
女性的可能。女性的歷史不被見證,這是中國與西方皆存在的問題,但是問題的成因卻不
見得相同,因此也絕對不能拿同一帖藥方來診治。況且台灣的女性主義者在發難前也必須
認清,印歐語系雖然是一個gender language,但是並不表示所有的代名詞皆被放置在二
元對立的結構中,另如法文中的vous與tu本身皆不特指男性或女性,而必須靠後面的賓語
才能得知主語的性別身份;相似地,英文中一群人無論是男是女,一律以they稱之,而就
沒有「她們」與「他們」的區別了。從印歐語系漫長的發展歷史來看,法文的詞類變化比
拉丁文少(拉丁文的所有名詞皆有受格,但法文則無),英文的詞類變化又比法文少(法
文所有名詞皆有陰陽性之分,但英文則無),然而即使是印歐語系中最為「進化」的英文
,在語詞位格的變化上仍舊不及中文簡易(請勿把這解釋成中文是一種原始的語言,因為
中文也曾有主格的「吾」「汝」與受格「我」「爾」的區隔)。此時若將西方語言誤讀成
是完全一種二元對立的思維結構,忽略了西方語言亦有存異求同的一面,不僅造成我們對
於西方語言的誤解,更導致我們對於一個語言所建構之世界觀的扭曲,它反應的心態不就
是一種面對殖民主義,鸚鵡學舌班地刻意模仿母國而去除所有文化脈絡的認識論嗎?當西
方語言千百年來不斷朝向中文特有的文法分析性靠攏時,中文世界底下來路不明出身不詳
的窈窕男女們卻在此時表現得比Higgins還Higgins。這套性別語言的遊戲雖起源於西方,
不過卻是靠台灣此一蕞爾小國將它變本加厲發揚光大,不知當宗主國有機會臨幸此一知識
殖民地而目睹我們竟然發明出西方所沒有的「妳」與「她們」時,殖民主會不會產生任何
後生可畏的焦慮與落寞。伊甸園中的金黃誘惑,加施在夏娃身上的可不只是人為知識帶來
的分嗔別怨,卡鎖在亞當喉頭的那塊殘蝕禁果,在虛幻尊榮的驅惑下,成為了厄力司(
Eris)最震怒而又可慾的詛咒。集權力、智慧、美貌於一身的三位一體,將奧峰之頂的仇
恨帶往特洛伊,蕩出一幕幕血流不止的爭亂悲劇與一篇篇淚流不息的飄浪詩歌。真正可嘆
而又可笑的是,作為觀眾的異邦之子在這些翻譯劇本的面前,印證了最廣為流傳的庶民戲
劇理論: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處於入戲過深的迷惘之中,觀眾竟然忘了自己的
身份,縱身跳上舞台,爭先恐後地扮演月神的祭品。
再度重申我的立場:我並不反對女性主義者的造字,我所要質疑的是囫圇吞棗的半調子理
論引進所造成的知識困局。台灣的女性主義者當然可以援用西方女性主義的靈感來武裝自
己的思想,以七零年代美國的身份政治作為鬥爭父權體制的武器,這是當今主流女性主義
慣用的操作手法。只不過,橘逾淮為枳,台灣的女性主義者援用此流派之作法將它落實到
文字符號的革命之前,必須先回歸文字本身作一個更根本的思考,亦即:文字本身應該載
負多少意義?如果我們期待女性的地位必須得透過單一的文字被清楚地表達出來,與其去
推廣述說第三者故事的「她」,不如徹徹底底的肯定自己的存在,以後一律以「娥」自稱
,並超越西方女性主義者的本質化程度,大量使用「妳」來作為第二人稱,徹底建構「娥
」,「妳」,「她」的主體地位,進而與「俄」,「你」,「他」三者劃分勢力範圍,如
同帥仕相與將士象一般的井河不犯。如果女性主義者同意上面這個邏輯的話,其餘的社會
運動者不妨也來共襄盛舉,在當代性別、階級、國族三位一體的社會革命體系之下,所有
人都能各自發明出可以標榜出階級的「他」,可以表達性取向的「我」,用更精準而同情
的代稱指出面前那位仁兄的政治偏好與認同,例如世居山中的高山原住民應該在被迫融入
漢人社會後以「峨」呼喚自己,以表現自己的原鄉身份與光榮;「莪」不妨可以拿來當成
是農業工作者的自稱,而不再是一種草名,正如同「妳」已不再是「乳房」的意思;在台
北市公娼事件爆發後,從事「娼妓」工作權保護的人權鬥士們,更應該開始嚴肅地考慮是
否還要與保守到令人難以忍受的資產階級女性主義者共同分享「妳」與「她」的使用權。
如果大家願意集思廣益的話,假以時日,也許中文可以變得比早被世俗世界所捨棄的拉丁
文更為精簡洗鍊,也將變得比向來僅專屬於知識菁英的古希臘文更加晦澀深沈。只是在這
個瘋狂的造字運動停歇之際,我們難道不應該去思索,性別解放的真正目的為何,當我們
不承認有任何普同性之後,人類的共同生活還有可能嗎?即使我們肯定眾聲喧嘩的價值,
身份的表達難道應該全部由單一的文字表達嗎?它的必要性又在哪裡?我們願不願意賦予
語言聽受者更大的語意詮釋能量?語言及文字的使用者有沒有權力抵抗將身份強行分類的
宰制?在我們今天越來越重視個人隱私與信念選擇的時代中,我們是否非得在一張口說話
提筆寫字時就得先進行人我的區分而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與認同所在?固然女性主義者可以
妥協,改以魯迅所提出的「伊」作為第三人稱女性之代名詞,而捨棄會將女性帶入邊緣化
危機的「她」,但是為何要以「性別」作為分割世界的標準,這個問題卻仍舊沒有誠實地
被苦求差異的女性主義者面對。
如果以上的追問與反省有任何意義的話,我們能否可以更進一步地延伸思考:當代西方同
志論述的現身與出櫃策略,是否可能是源自於印歐語系中男女身份代稱的對立十分鮮明,
以致於在一開口時就會洩漏情人的身份,後來由於基督教教義的詮釋結果禁止同性情慾,
因此於敵基督的後現代信仰大興後,在多屬印歐語系的基督教國家中,人們同受這兩股意
識型態交錯捆囚,因而不得不先與對話對象取得身份共識後才能進行後續的對話,所以現
身成了溝通的先決條件。但是由於傳統中國從不曾將同性戀看成特定族群,這種啟齒的焦
慮卻始終不存在於中文世界,也就不需要創構一個暗櫃隱喻把同性戀封鎖在內。在「ㄊㄚ
」底下,其實台灣人可以免去相當多出櫃與否的煩惱,而當代中國人把男女朋友統稱為「
愛人」,因而中國人又比台灣人享有更多日常語言的主動操持空間。如果中文可以在語音
上面可以歡享這等優勢,那似乎沒有理由在書寫中自掘墳墓,尤其中文世界從來不屬基督
教文化,更沒有發生過迫害同性戀的社會動員,傳統中國對待同性情慾的態度,根本不是
容易流於偽善的寬容,而是更「基進」地無視於它的存在。用現今西方的世界觀詮釋傳統
中國歷史,還煞有介事地遽下結論說:漢朝皇帝都是gay,而明清小說都是同志文學的教
程。衝擊所至,不只過去的文學史被重新改寫,連當代經典寫實主義小說都被戴上濾光鏡
的大導演翻拍成狗血淋漓的連續劇。這齣上演之際雷聲浩大滿承各界祝福期待與爭議的電
視劇跟還珠格格的不同,除了前者是在充滿小資道德焦慮的電視台播出、搭配販售哀苦悲
厲的淒髏(cello)原聲帶外加DVD與海報之外,或許僅止於把布景從清宮大內中的男歡女
愛轉置到台北街頭的男情難了。血淋淋地割除了所有豐富而立體的家國意識與時代轉折,
活脫脫地將一個被中國與聯合國驅出大門的孽子,眼睜睜地帶入從不曾出現在小說之中激
情特寫的行銷炒作之內,硬生生地要阿青小玉還有不知從哪冒出的龍媽一同成為當代同志
人權的保人。我無意學龍應台小姐一樣把同性戀情節簡化成青少年的行為偏差,但是如果
以為在當時每個男生只要是在實驗室裡面廝混溫存就會被每個爸爸痛扁一頓逐出家門,這
恐怕又太把文學家的天馬隨筆之作當成是人類學家戮力見證的民族誌觀察了。然而將他國
文化的內部緊張輸出當成自己土產的躁鬱不安,莫名其妙地得了憂鬱症後,又把這些洋郎
中開的安慰劑當成是萬靈丹,典型的文化殖民心態簡直只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杞國民眾差
可比擬。但是如果我們可以從原有中文使用的靈感中得到一些敢於異於西方論述的提問勇
氣,我們可以再進一步思索:現身是否必要?出櫃的壓力是否是普世皆然的定理?從中文
的世界觀出發,這個自我隔絕的暗櫃隱喻與想像能否被打破與取代?以政治術語「同志」
當成社會認同的撕裂判準是否只是某些街頭革命家的把戲?如果大部分的父母都不知道自
己孩子最喜歡的性姿勢時,棉山孝男又何必自作多情地跟自己的父母分享慾望的對象?在
親子間三尺之冰不可勝算的謊言中,楢山之子又有什麼理由只愧疚神傷於枕邊情人的性別
?如果這些問題有討論的必要的話,那似乎也暗示了當代知識菁英引進台灣的西方同志論
述,不是普羅米修司的正義,而是潘朵拉的盒子,帶給台灣社會的不是人道的力量,而是
西方文化的偏見與束捆。潘朵拉雖然把天底下所有的妖魔鬼怪都釋放到人世,但他至少還
為人間保留一絲希望。台灣當代的性別論述領袖就是憑藉著這最後一絲希望與這些他們接
引來的魑魅魍魎奮戰殺伐,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就是潘朵拉精神的最佳寫照嗎?我欽佩智
者在思考同性戀問題時的乍現靈光,但就在他們成為語言主體(subject)那一刻,他們
也立即屈從於(be subject to)自己一手創設的語言遊戲規則,在無力持續反思的困頓
中,他們的智性光輝漸漸消失,最終被自己的老生常談所構陷。連海森堡都必須謙遜地坦
承宇宙中沒有絕對客觀的觀察,天橋底下的說書人又豈敢托大號稱自己能絕對詳實地呈現
社會百態?與其說暗櫃的隱喻「真實地」「描述」了同性情慾在當代社會的本質,倒不如
說他們先是把同性情慾的靈魂心懷不軌地鎮鎖在這個不見天日藏匿邪靈的寶箱後,隨即又
化身成作繭自縛的薛熙佛司,重複著自我詛咒釋放與監禁幽魂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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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們到底該作些什麼呢?典掌知識的繆司們,請仔細地聽我這滿眼不見奸得(GENDER
)的瞽叟為您一歌啊!兩千四百年前的莊子,曾假借仲尼之口,說了一段今天看起來相當
具有後現代意味的形上學論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
也。」,萬物的差異不存在於事物本身,而在於我們觀看的態度。男人與女人雖然在生物
性上有所不同,但是這種不同如何被理解,卻是另一回事。而當我們在說男人與女人分屬
兩種不同範疇事物時,別忘了這兩者卻有四十六分之四十五的基因都相同。事物的本質容
或沒有好壞之分,但是認識世界的態度確有高下之別,否則,我們又有什麼理由需要對一
群群大放厥詞的鼓簧之徒言聽計從?假設同志團體最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屬實:「不要拿
異性戀的標準強加在同志身上」,他們又怎麼可以強拿美國的政治手法施加在台灣人身上
,以一個城市的同志人口比例作為衡量一國進步與否的指標?假若他們認為美國的那套性
革命策略是一種普世真理,他們又敢不敢接受更高理性的檢驗?如果這群道德相對論者有
信心把自己看成是一手促成人類歷史大躍進的哥白尼,那他們也就應該做好隨時接受克卜
勒挑戰的準備。反求於心,從頭閱讀中文歷史的病歷,重新端詳中文的體質,仔細診斷中
文世界中的性別偏見病理症狀,開出正確且適合的中文體性的藥方,不要胡亂服用美國仙
丹等成藥,這恐怕是當前女性主義者在發願拯救眾生前應該要先學習的基本醫療態度。與
其在中文世界裡創發諸如「她」、「妳」等惡化病灶的怪字,不如正本清源地聞望中文中
到底有哪些對女性有明顯先驗歧視的文字存在。例如我們應該將「妓」改回傳統的「伎」
,以符合當前社會產業的走向與風貌,或是將「姦」改為「眾」的古字「?」,以人性劣
根性的結合作為「姦」的最好說明,還應該要大聲抗議為何「娼」與「倡」這兩個系出同
門的文字今日竟會有如此不同的待遇,更該去懷疑以中性的「學長」作為年長男同學的指
稱,是不是也犯了西方語言所具有的性別歧視。不過我們千萬不必要畫蛇添足自作聰明地
發明「英雌」之後,立即拿來吹擂發現了「英雄」中的性別偏見。此處的「雄」已經不再
是男性的生物象徵,而是勝者為王唯我獨尊的意念反射。道家老者講求抱虛守雌,既然「
雌」的意象被轉化唯一種精神的表意,守雌之人又豈會以奧運摘金等赫赫之功作為曖曖含
光的座右銘?狂霸的「英」永遠無法與曖曖之「雌」共存,將兩字擺放在一起,豈不像是
一天為渾沌鑿一穴,最後把竟他害死一般的愚蠢而又多事?試問,技壓四座稱霸八方的跆
拳金牌得主陳詩欣,其英姿偉業哪一點稱不上一個「雄」字?如果只是為了政治正確便要
另外發明「英雌」與「英雄」對價,那往後我們在形容花木蘭的雄強時與聖母峰的雄偉時
,是否也得把這些陽性形容詞一併刪改?甫黯然下台的前惠普總裁Fiorina,難道也要稱
他為「悲劇英雌」嗎?當然,此處我們沒有必要苦索心力地為「女英雄」這種更等而下之
的怪異語彙進行任何的思論。
我並非要求未來一切的文字都得像「伎」一樣的中性化,畢竟這種事情只有以空為色的清
教徒才作得出來,這不是非有非空非想非非想的哲學家作風。性別作為一種人格特質,就
如同其他種類的個性與氣質一樣自然,因而不必扭捏作態地故意視而不見(當然也沒有必
要任意強調)。當一個概念本身即蘊含(entail)一個明確而固定的性別身份時,例如「
媽媽」,我們也不必刻意抹煞其女性角色。以同樣的理念,我們可以接下去思考,如果我
們能找到認識論與形上學的證據證成一個人的性別與他的其他身份有明確的因果關係,向
社會提供相關而正確的資訊就不應該受到來自於道德優越感的譴責,因為這是對於「真」
的堅持。如果一個女性利用的是他的美色在他國進行情報工作,稱他為「(美)女情報員
」也就將像稱呼一個專門對同性戀充滿敵意專門殺害同性戀的壞蛋為「異性戀殺人魔」一
樣的合理,我們不必在後現代的大旗下遮遮掩掩地見證與詮釋這個世界,更不必在政治正
確的大帽子底下偷偷摸摸地宣稱自己的道德正確。(但在此處,我還是不免好奇,究竟是
先有「同志」,還是先有「異性戀殺人魔」?)如果「同志大盜」真的能貼切地描述一位
俠盜的事蹟-他很有政治認同意識地保護我族,專門劫掠非其族群的異性戀-那我們沒有任
何理由要求非其族類的其他所有受難者共同承擔大盜之名。相同的道理,倘如今天在絕大
部分的情形下性取向都不能解釋某一個人的犯罪動機,它同樣不能說明一個人的品德高潔
,如果一個人犯罪與否和他的性取向無關,同理可證,他是否會豎立自尊也跟其情慾對象
毫無干係,問題關鍵在於他是否具備高超的品格,所謂的GAY PRIDE也就因而實是一個無
效而又可笑的複合名詞。開口閉口眾生平等的同志陣營總喜歡以「發現真我」等道德命題
形容異性戀的改宗,當面臨自己人的「變節」時又總是以「異性戀魔爪的伸張」描述叛變
者的沈淪,一升一降之間,道德的優越感已經難以再遮掩。不過道德出眾的同志長老們勢
必不同意我的這番觀察,他們總是宣稱,就是因為其弱勢的身份,使得他們具有比異性戀
更高的同理心,因此同志非凡的道德成就與其性取向有關,也故而他們以其獨特的生命經
驗創構出以關懷為核心的「同志倫理學」。但是當他們毫不掩飾地表現自己的稟性非凡時
,是否願意承認倘若有一天自己的性取向突然改變,附麗其上的所有人格修養也將隨之消
失,他們也將從馬車變回南瓜呢?或者他們是否真樂見異性戀被摒除在「同志倫理」的規
範範圍之外?性取向既不預設一個人的品行拙劣,也不保證他的道德卓越。但是倘若今天
我們的邏輯推理傾向贊同一個由各方勢力所組成的示威活動必須稱做「同志大遊行」,一
個通通都是由愛慕男體的男性所舉行的縱情犬馬之舞會該被稱為「同志轟趴」也不值得大
驚小怪。只是同志陣營每每對於彼此交相利用的大眾媒體落井下石時,其實也該同情記者
的認知處境。社會與媒體對於「同志」身份的感悟不正是同志陣營長年來所高喊的目標嗎
?與很多其他我們根本感覺不到存在的弱勢團體相比,「同志陣營」已經獲得了非常多使
他們難以再任意宣稱身為弱勢的媒體資源。這不僅是媒體嗜血的性格使然,同時也是同志
陣營熟諳形象行銷所致,從來沒有一場示威,可以像一場宣稱要走向陽光卻又布滿面具的
同志大遊行一樣具有高度視覺上的消費價值,因而不但是媒體在操弄同志,同志也在收買
媒體,同志陣營可以反國家機器、反資本主義、反父權體制、反種族歧視,但是就是不反
媒體的台北霸權,同志陣營又何必在激情過後對自己的「同志」過河拆橋呢?以利益交換
做結合的同志對媒體的指控,我們頂多也只能控告它「黑吃黑」而已,要說媒體迫害同志
,恐怕連浮士德自己也不同意這種違心之論。
不過在經歷覺悟懺悔之後,假使我們對這類名詞實在萬分感冒而誠摯發願「同志大盜」等
減損「所有人」人性尊嚴的用語不要再隨意地出現在螢光幕上,徹底地將性取向與道德評
價和因果關係作清楚的客觀歸責區分,不再刻意凸顯毫無知識意義的身份與認同,將是這
個訴求獲致成功的先決且必要的條件。社會往往有一個跳躍式的迷想,總是一相情願地以
為同性戀可以導致藝術家,一個稍微精細的邏輯推衍過程觀察如下:同性戀→心思細密→
美感能力較強→藝術家。但當我們仔細檢視這個導衍過程,卻發現同性戀其實無法作為藝
術家的直接原因,所謂的因果,必須是我們無法在兩件事物之間再找到一個中介因素,但
同性戀與藝術家兩者之間僅存在一種渺遠的關連,除非我們能夠證明同性戀與藝術家之間
存在著若且唯若(if and only if)的雙向邏輯關係,否則這一連串的決定鍊根本不存在
。如果席德進不愛男子,今日或許不會有紅衣少年的問世;如果南安普敦伯爵相貌醜陋,
可能他將不再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受獻者。但是只要文人的敏銳度尚存,誰說經典將會
因而絕跡?有誰會同意天才洋溢的達文西如果不再愛戀男體,蒙娜莉莎就不再微笑?「性
」在作為向外在政治權威與內在道德意識鬥爭的向度上,向來是藝術家不斷嘗試馴服的禁
地與重組世界的動力來源,但「性取向」至多僅是創作的「容器」,而非美學元素「內容
」。不管香檳干邑盛裝在什麼形樣的水晶瓶中,它仍舊一樣濃香醉人,就如同生於眷區的
朱家姊妹必然透過最為熟習的竹籬天景映射出他們的雕龍文心,出自豪門的張愛玲自然藉
助十里洋場的海派風情傳透其傾城的念力。但是沒有任何理由與觀察足以支持我們推得出
「眷村生活可使一個平凡人成為小說家;離開上海將使作家文枯思竭」這種結論。只要感
懷人心體察人性的文學精神不滅,不管是作台北人還是當紐約客,一樣都是最傑出的藝術
家。因而人文成就最終來自於一個人的敏銳度,敏銳度則決定於一個人對生命的反思力道
,身為少數群體卻不必然就具備這樣的反省能力。即便是所謂的主流族群,有誰可以宣稱
他從小到大沒有遭遇被壓迫的經驗?就算我們從未感受到來自於膚色職業宗教性別性取向
等身份迫害,誰可以否認他能不被文化壓迫不被知識馴訓不被語言規約?這種細微如空氣
般使我們難以察覺的規訓才是真正限制人類思想的最大敵手。然而任何推動時代變遷的偉
大藝術之師,就是能夠以其最細膩多疑的洞察力顛覆扭轉衝撞我們早已習以為常而不再感
悟的意底牢結,他們奮力掙離結構壓制,給予我們更寬廣思考真實的空間,賜與我們更開
闊凝看世界的態度。但是對於那些能夠透看無形卻又巨大壓迫的宗師來說,在綻現靈火智
光之後,又怎會回過頭去再被那些更形而下的差異表象所困惑?面對慌亂的世界我始終明
白我的無知,因而我從不敢聲稱自己掌握真理,只是當連無知如我者都能指認出這個社會
中某些似是而非的論述時,這等宣言的愚蠢是不想而知的。
不管馬克思或釋迦牟尼來自於多麼優渥的家庭,(暫時不提馬克思一生從未讓黑油沾污他
的雙手與恩格司在白天是如何虐待自家工人)並非家庭背景與菩提樹使他們悟道,因為身
在相同場境中的時人可都沒有他們的知識成就。我不願意暗示他們的內省力是因為他們具
備內省的基因所致,但是倘若先不討論最令人懊惱的「起源」問題,我們還是得承認,偉
人之所以值得珍惜是因為他不停思考,不僅挑戰身處其中的時代環境,更不斷超越與測試
自己的思想極限。一個人的生命的確不能重新來過,我們對於前人的成就也只能用我們的
後見之明加以揣想歸因,在這種不可知不可逆的探索中,「思想」似乎是我們唯一可以信
賴的礎石,也是不分貴賤性別種族的所有人最後的天稟。在歷史上為數眾多的偉大文人與
藝術家,我們似乎難以找出他們共同的成長背景,但是我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們皆不
只是社會規則的承受者,而更是新秩序的創造者,我們有什麼證據來說清我們目前眼中的
「同志」概念,可以用來解釋兩千年的凱薩偉業與五百年前米開朗基羅的奉獻?當然,這
樣的問題或許永遠沒有答案,但是如果我們不得不假設同志取向對一個人行動與意志的決
定性影響的話,我們還敢不敢去探究劉偉杰的卑劣和其性取向之間的關連為何?假如我們
總是以「這只是的個人行為,與同志身份無關」作為搪塞之語的話,我們又怎能一相情願
地去相信藝術家的成就何其情人身份之間有因果關係存在?維吉尼亞吳爾芙曾想像過如果
莎士比亞有位妹妹,他的處境將會有多麼的心酸。但是我們又情不情願去設想,如果我們
今天想像吳爾芙是位男人的話,他就不再去思考生命的框籠身體的邊界?何不給自己一點
空想歷史的特權:在同志陣營所列舉這麼多的「同志藝術家」中,我們是否樂意承認如果
他們的性取向有所改變的話,這些美學大將將不再擁有一支生花妙筆,苦悶的一生只能身
處莊園與小麥和修士為伍?或者假若所有的人都變成同性戀,所有的人都將變成藝術家?
想必他們絕對不願意承認後面這一個過於大膽的假設,而也會同意如果這是一個同性戀所
宰制的世界,那麼也將只有異性戀才會享有身為他者的苦甜暢意以此來大作文章,而所有
源於文化相對論與基因決定論所造成的損害就輪到異性戀來賠償。他們琉璃般的誠實正好
證實了藝術成就的終極來源絕對不是情慾的性別分屬,而是遭患懷慮的覺知。沈迷在分割
社會信仰與切裂個人靈魂的懷疑家並不必然就是於不疑處有疑的哲人,在裸露橫流肉體當
道的現代藝術中,尤其是在一朵天邊白雲從柏林飄回台灣之後,褪解衣衫早已構不成讓觀
眾頭皮發麻使政府如坐針氈的震撼,今日反倒只有具備海克力司膽量的勇士才敢替酥胸裸
裎的維納斯披上彩衣。長期浸泡在陰性書寫中的學徒們到了今天還剩多少創意資產可以供
他們揮霍?讀者還能有多少出自於贖罪心態的耐性欣賞變不出更精彩花樣的老狗把戲?暮
去朝來的絢爛遊行,究竟是在累積運動的能量,還是在稀釋社會的注意力?秋月春風的嘉
年華到底是在向異性戀霸權示威,還是成為了貴族安撫奴僕的酒神祭典?我決無意當一個
只貪圖聲色動感的紅衛兵。古有明訓:殷憂啟聖,多難興邦;漢詩又云:生年不滿百,常
懷千歲憂。任何人都有成為藝術家與哲人的潛力,端看我們是否能將一切平淡無奇的孤憤
與憂愁昇華成一篇篇屬於自己生命的九辯九懷九歎九思。聖愚之別從來不在性姿勢這檔事
上,可千萬別把思春情懷當成是薪傳之舞的靈感來源。如今在我重重重言之後,假使我們
已可以認清一個男人之所以是位藝術家是因為他的美學教養而非因為擁有男朋友,我們才
能合理地解釋與預測身份與行動間的因果關係,所有關於同性戀的夢幻傳說與惡毒詛咒在
莊嚴的沈思中便一一化溶為邏輯課中錯誤推論的淒美示範。拐過來歪想,就在我們堅信地
具備了藉由知識論與美學所證成的倫理信念,而不再執著於認同的促銷之後,此時我們也
才不需再提心吊膽而又羞赧地保留「基督教女青年會」(假設這個組織只允許信奉基督教
的年輕女性參與)、GAY BAR(如果這間酒吧只讓仰慕男體的男人進入)或女書店(如果
這家書店專賣女性作者或專門寫給女人的書籍或只准女人進入)之名,但這一切的前提是
,假使有人願意在它們對面開一間「基督教『男』青年會」、一家STRAIGHT PUB與男書局
,讓這些販賣認同的商場共享劍拔弩張的對立與邊陲。當然,以哲學家的立場,我們必然
高度期待這幾家青年會酒館和書店能夠站在道德的至高點而考慮合併經營,沒有理由各據
一方相互揣疑。一個青年是否抱有基督教熱誠無關乎他的性別,僅與他的信仰有關;同樣
的一個人愛不愛飲酒作樂,和他的性取向無涉,只跟他是否愛縱情聲色有關。一個人是否
喜好閱讀,關鍵在於他的識字程度與教養,而不在於他是男或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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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同志運動的主要項目之一就是解離同志與愛滋病的聯想。同志陣營不僅否認同性戀
與愛滋病之間的邏輯關係,更以「罹患愛滋病通報病例中,異性戀已超過同性戀」作為理
由,拒絕承認同性戀是愛滋病的高危險群,企圖徹底翻轉世俗錯誤的刻板印象。即使他們
的理由其實經不起統計學的檢證,我對於試圖扭轉社會心態的決心獻上我掏心斷腸的感佩
,但是又對他們對於愛滋病幾近偏心的關注感到腦枯腸竭的疑惑。不過當一群總是激烈宣
稱「同性戀不是性錯倒」的男大生總喜歡以姊妹相互稱呼時,這種錯亂的認知不和諧也沒
什麼好令人瞠目結舌。同志團體總是說他們是站在「人權」的角度關懷這個長期以來不斷
被污名化的疾病。但是這個世界上難道只有愛滋病是被污名化?怎麼就沒聽過同志團體出
來為肺結核、SARS、癲癇、痲瘋病與其他性病的病患出來請命?這些疾病與愛滋病一樣既
受到長期的污名化,它的罹患同樣也與一個人的性取向無關。但是我們從來不曾在同志社
群的網站上看過登革熱防制的資訊,難道性取向的不同可以使一個人免於登革熱的威脅,
亦或登革熱患者不需要我們的關心?如果同志團體始終對愛滋病患情有獨鍾,這也很難讓
人不去聯想愛滋病與同志之間的曖昧關係,它又要如何去解釋先前與愛滋病徹底劃清界限
的用意?如果同志團體真的站在一個人權團體的角度來思考,它更應該對於其他那些不被
關心的傳染病患者付出更多的關愛,而不是錦上添花地為漸具道德抵抗力量的愛滋病患當
起保鏢。同志社群近日(2005.4)在慷慨討論所謂的愛滋保護條款將被廢除的問題之際,
有沒有去反想過這段時間以來,肺結核與其他性病病患的人格權是否有受到侵犯。如果沒
有,是什麼的機制保障了他們的權益;如果有,他們又需要受到什麼樣的保護?獨厚愛滋
病,是不是對於其他同受嚴重污名化病患的歧視?同志團體在聲援相關人權組織時能否超
越本位主義的思考盲點,從更高位階的人權角度出發,構思一部更完整保護所有病患的「
病患權益保護法」,而不是只是依戀於一條偷渡在「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防治』條例」
當中沒有任何罰則的保護條款,造成愛滋病患的人格屈服於醫療專業化的功利的「防制」
思維之下。人權考量與去烙印化從不是該條例制訂的理由,否則怎不見同樣遭受污名的肺
結核與其他性病有其專門的「肺癆防治條例」或「性病防治法」?同志陣營既然以人權團
體自許,又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該防治條例把人權當成是一種工具式誘因吸引國民以匿
名方式驗血?我並非指示同志朋友不可以在面對愛滋病友時便噤若寒蟬,相反地我鼓勵他
們大聲喊出這些人權的疑惑,但是當他們投身愛滋病防制運動時,此時他就不(必)再是
個同志了!倘若你還是堅持即使兩者間缺乏因果關係,你仍舊可以向我高聲地喊叫:「我
是同志,我關懷愛滋」,我同樣可以向你輕聲地耳語:「你是同志,你剛剛闖紅燈」。如
果語言已經不再是邏輯的演繹,我們的對話將被垃圾般的資訊所掩蓋,至此溝通是否還有
可能?更可怕的是,如果語言不再是思維的呈現,而只是隨性所致的情緒爆發,語言的本
質將只會是最嚴峻的暴力,任何歧視性的用語皆可以紛紛出獄,不再有任何管制這群惡霸
的力量存在。
或者由於你擔心被我抓到任何把柄,因此極度拘束自己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我們能否想像
這樣的苦行僧,要有多大的願力才能忍受這種自求而來的痛苦?連孔聖人都願意賞賜世人
有小德出入的生活空間,同志有必要被比清教徒更嚴厲的道德教條所宰制?這將會是同志
的榮耀,還是身為他者的原罪?假設以關懷弱勢為核心教義的同志倫理學家真敢宣稱就是
因為他們被迫害的經驗,所以讓他們具備悲天憫人的胸懷。如果他們所言屬實,我將對人
類生活的前景感到萬分驚懼,因為倘若只有「曾被迫害」才能使人體會悲天憫人的精神,
在他們眼中十惡不赦的異性戀男人,將永遠不能,也不需要同情被迫害者。如果要讓他這
群惡性已深的既得利益者學會同情,那們就得有群人願意出來壓迫他們,同志倫理學家又
是否願意轉換成壓迫者來給這群癡徒一記醒世的當頭棒喝?又如果只有被壓迫的經驗才能
導致關懷,同志倫理學家與女性主義者是否還敢期待一個沒有壓迫的世界?是否還想急著
擺脫受害者的身份?假使同志倫理學家真有心繫上紅絲帶,又何必介意先卸下彩虹勳章?
如果真願意關懷弱勢,又何需不斷在別人的地盤上練自己的兵?
謙謙君子立下誓言:「我立志當個好同志」。但這個空空悠悠的黃鶴之願實不過是個何處
鄉關的浮雲之諾。他們主張沒有人可以否認同志是全體人類的子集合,因此繼續推論「好
GAY」也就是「好人」的子集合。但既然此一命題涉及價值語言,恐不能全然以白馬亦馬
的理則運算來詮解。假設今天有一德國人表示「我要做一個好日耳曼人」,我們會認為他
真的有心想當一個好人嗎?抑或他帶給我們的是他的民族優越感與潛藏的排他性格?難道
馬丁路德金恩博士也曾立志要以當個「好黑人」(或黑好人)作為終身目標嗎?「好人」
無法與「好GAY」共存,身為一個「好GAY」也不必然能成為「好人」,正如同我們不可能
稱一個好強盜為好人一樣。「人」是一個世俗世界中最普及與開放的總體,「好」則是一
個最普世與根本的概念。我們都是人,也都願意行善,作為一個人一定要去追求「好」。
誠然不同時空底下對「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追求至善的精神卻永遠不曾間斷。「好」
作為一個最普遍的觀念,必然消解了「同志」褊狹的世界觀,因此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好
GAY」這樣自我敗毀的無效詞彙?面對我的質疑,啞口無言的翩翩紳士反駁道:「我們可
以用自己的方式界定好GAY的內涵。」這種技巧的確是反敗為勝的契機,但是當他們在賦
予「好GAY」獨特的內涵與定義時,這群溫良之徒勢必同時得採取一個更實存的道德哲學
立場來自我檢視與反省,必須提出堅強的理由說明作為一個好GAY確實有一些特性與作為
一個好人不同,因此有必要強調自己「好GAY」的身份。但是我先前所言,性取向豈先驗
地預設了一個人的道德稟賦?它是否能解釋一個人的文化成就與倫理地位?正當我又要以
劉偉杰為例譴責他是一個「壞GAY」時,溫涼之士勢必又會出面澄清:「這只是他的個人
行為,與同志身份無關」。但當慳慳君子又要開始沾沾力稱自己身為一個好GAY的榮譽時
,他的身體開始蠢動,不同的內在力量開始交互辯詰:「我」是不是個好孩子好國民好蒙
古利亞人(好高加索人好南島語族人……)好菩提布爾喬亞(Petty bourgeois)好普羅
好法西斯?如果每一種類型都有一種獨立的倫理模範,在如此龐雜的諸種身份中,道德要
求是否會相互抵觸?當單一身份被特別標示出時,人格的統整性是否還建在?其他身份又
該如何與這個被溺愛的認同互動往來?更核心的問題是,在使人心智昏亂注意力喪失的迷
霧中,究竟是哪些因子才真正具有道德意義?哪種人格屬性才有資格承擔倫理責任?除了
「人性」之外,又有哪一種個別單一的人格現象可以越俎代庖狐假虎威地承攬這種任重道
遠先憂後樂的道德使命?因而只有總體的人性才有能力肩負這生命重擔。不論是荀子所說
的化性起偽還是亞理司多德所言的德行潛能,道德力量終究來自於並且回歸於我們的內心
,這種心性無法被外在身份所切割撕裂。無論我們的環境如何改變,追求至善是所有只要
是身為人的所有個體皆該盡心努力完成的任務,在這個無限延伸的超越旅程中我們又何需
汲汲營營地嘗試將自己統整的人性撕成碎片使我們的心性無所依歸?言迄於此,愆愆君子
若還是要堅信只有透過「好GAY」的宣示,才能扭轉社會對於同志的長年負面印象,我只
能為他獻上達摩祖師給愛佛成痴的梁武帝所做的開示:動不動把功德福報掛在嘴邊的施主
將永無任何報賞。我現在只望這群有心向善的偏偏紳士們能早日回到正途修成正果,明白
本身即為目的的道德不是收買人心的贖罪券,並且好好去探究是什麼樣的心態使得不貪圖
享受的清教徒成為資本家的祖師爺。
對於愛滋病的矛盾態度與道德吶喊的無力與無助,只是同志團體在參與社會運動時所面臨
眾多尷尬場景之一。當他們把自己想像成人權鬥士之後,認同調適與理想寄託的問題便不
斷在他們身上彰顯。近年來同志陣營在各種大小社會運動無役不與,舉凡社運連署或是街
頭運動,都可以看到同志團體響亮的旗號,六色彩旗在每年的工人春鬥秋鬥中與勞工站在
同一陣線。令人好奇的是,是什麼樣的信念可以使他們如此葷腥不忌地全身投入,他們又
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參與這些與自己利益毫不相干的社會運動?一個同志當然可以參與農運
或工運,但是他在參與這些活動時是否應該認清自己在身處那樣的社運脈絡中所扮演的角
色?一個人參加學運,他必然是以學生的權益作為思考的出發,而不是用自己的統獨取向
決定學生運動的參與態度,倘若一個人是以政黨認同來決定自己投身學運的姿態,純真的
學生將永遠不是真正的主體,而只是另一波社會動員中的棋子罷了。如我前面所說,性取
向不會決定一個人的道德偏好,當一個同志與成千上萬的工人並肩為伍時,他是否還要對
於自己的性認同堅持到底?當農民手持雞蛋與鋤頭走上街頭時,同志陣營手上的彩虹旗究
竟透露了什麼樣的政治企圖?如果把自己打扮得五彩繽紛走上街頭目的只是要增加自己在
社會上的知名度,這樣又與遊行隊伍中開著宣傳車嘶吼的政客有何不同?自然,同志陣營
可以辯解,他們從來不可能代表所有的同志,而只是某些社會理念相同的「同志」們的聚
集,因此他們既可以性取向作為相濡以沫的標誌,同樣可以工運農運婦運學運娼運等公社
主義的信仰團結在一起。然而這樣的遁詞只不過讓他們陷入了和他們所批判的父權體制同
樣的窠臼當中。當同志團體批判異性戀(尤其是男人)從不誠實地坦承自己的霸權心態而
無視於自己的身份之際,他們自己不也刻意在自我命名中隱藏了自己的意識形態?他們在
批判異性戀從不會自稱自己是異性戀時,會不會順便檢討他們也從不會以「支持工運農運
婦運學運娼運而反國家機器反資本主義反種族歧視但是複製父權體制」的同志集團自稱?
如果他們最終在極不情願的情形下接受了這個稱號,它們到底該與「大資產階級贊成高學
費愛軍購同志大聯盟」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互動?這兩個團體是否還有攜手合作的可能,他
們是否還願意以性取向作為彼此相互理解的溝通基礎?如果不行,他們的堅持證明了每個
個體在文化相對論的世界裡將被切割到原子化的程度,任何的溝通與同情皆不再可能,社
會又將回復到霍布斯所稱的自然狀態中。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似乎也承認了異中求同
的世界觀並非如他們想像中的令人驚悚。但是在做出選擇給予答案之前,他們又先自創了
一道光明給予他們搶灘成功的信心,這個苦海明燈就是帥到掉渣人見人愛的柏林市長沃維
萊特。亟欲邁向政壇的從政同志莫不以這位市長同志的出櫃經驗作為說服台灣選民惠賜一
票的理據。不過這位市長的參政歷程恐怕不足以成為台灣同志滿足權力慾望的慰藉。他之
所以當選,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而是因為多數德國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同性戀。他之所以
當選,不是因為他強調自己性伴侶的身份,而是因為他作為一個傾左的社民黨員,身處在
歐洲政治轉彎的風潮之際,忠懇地表達了他整全的政綱與理想,因而他非但不是我們所認
為認同政治的表率,同時還再次強調了政黨作為一個結聚最大多數人之政治集合體的意義
,使得這個案例最多也只能再次說明性傾向不構成一個人政治操守的變數。假如說到這裡
您還是堅信至少同志比較願意站在社會正義的一方以對抗萬惡的資本主義,我得充滿遺憾
地向您稟告,這位我見猶憐的帥氣市長在2003年的柏林旅遊展中時卻是拿同性戀作為旅遊
賣點希望美國人多至其轄區花錢。以一個城市的多樣性作為商品出售,這等老王賣瓜現身
說法式的電視購物行銷手法在滿腦$$與滿眼GDP的商業週刊中必然大為激賞,但在其滿
口盧卡奇滿心葛蘭西的左派同志與同志左派眼中又是情何以堪呢?
有些機智的運動者會試圖以一種我先前所提到的「不完美的普世性」試圖規避同志向左走
還是該向右轉所導致的內爆爭困。他們會辯稱只有支持學運工運農運婦運娼運才是真正的
人權,因此只要是作為一個被壓迫的同志,自然就會支持上述這些社會運動,所以絕對不
會存在「大資產階級贊成高學費愛軍購同志大聯盟」,就像因為所有的烏鴉都是都是黑的
,所以就不會有「黑烏鴉」一詞的出現。但是這種說法未免太過簡化人權的複雜意涵,同
時也無視於他們所謂「人權」所潛藏的階級利益。2003年11月發生在台大的一件事讓我記
憶猶新。為慶祝台大75週年校慶,學生會找了「來自於『美國』的跨國企業」漢堡王,合
辦吃漢堡大賽,比賽設單人組與情侶組,由於情侶組規定限一男一女參加,比賽訊息一公
告,立刻引起台大GAY CHAT與浪達社的強烈反彈,認為這是歧視同性戀,後來這兩個社團
迅速找了台大的其他學術性社團連署要求將情侶組中的一男一女條款取消,學生會後屈從
於其抗議,因此答應其要求。在這個事件中,我們看到了只有「情侶」的權益被保護,個
人的獨立價值完全被掩蓋在炫惑的革命口號下。除此之外同志團體對這個極具爭議性的活
動,沒有任何的質疑。他們不去批判所謂的情侶組,是否可能阻礙了師生、親子或朋友間
的參與權利,難道這些關係組合中就裡面沒有他們族人的存在嗎?吃漢堡是一項個人的競
技,與是否單身無關,就算兩個人一起吃漢堡有其特殊的默契與技巧因此值得作為比賽項
目,何不直接將參賽標準放寬到「兩人」組隊?同志團體獨厚情人其用意究竟為何?如果
同志團體喜歡與其他團體一同作戰,是什麼樣的意圖與心態決定了它的結盟對象?是同志
團體的本質決定其盟友屬性,還是全球丐幫的通聯網絡建構了同志的內涵?倘若我們連誰
是盟友都無從得知,誰又才是真正的敵人?反諷的是,他們滿口同盟之約,但在以男性大
老為尊的革命指導原則底下,整個社會對於女性間的身體親密反而越來越難以容忍,所謂
的男女平等竟是要女人共同承縛情慾的枷鍊,卻從不曾認真思考過為何不能以女子的閨內
自梳消化遠乘利炮堅船與共產主義宣言而來的女王道德,從而喚醒我們也曾享有的龍陽之
好分桃之愛。一個更致命的問題是:誰才是同志?誰有權力與能力在同/異性戀間畫出一
道黑白分明的疆界?如果身披彩甲的戰士們總算肯鬆口表示同志運動只侷限在「性」的戰
場上,現在該是他們從各地撤軍的時候。 假設同志團體真像他們自己所宣稱的是站在人
權的珠穆朗瑪端進行抗爭,它為何不去批判這項由跨國餐飲集團所資助的活動對於參賽者
所造成的身體潛在傷害?積極要求同志情侶也能被含括在這項活動的參賽者範圍而不去檢
討狼虎吞嚥的吃漢堡大賽本身對於人性基本尊嚴的斲傷,這樣的人權思考究竟是在促成解
放還是束縛人性,連史芬克司的詛咒都能被破解,唯獨這個問題比人有幾隻腳還令我困倦
。
正所謂見微知著,一葉知秋,就像所有的同志團體皆一面倒地高喊同志婚姻合法化,卻從
不去思考婚姻作為父權體制與國家機器統治的一環對於所有國家成員所帶來的文化與社會
壓迫。如果同志陣營都可以與互不隸屬的勞工團體歃血,為何不能與有相同處境的拒婚公
民結為盟邦?他們所謂的「人權」不過是某種利益與權力的包裝,而不具有任何的普世意
義,而在尚未經過深思熟慮之前就引進法律介入,這種欠缺更高自然法精神的法律,不是
正義的代言人,而是國家統治的工具。同志陣營與我都必然同意以下這個定義:所謂的人
權意指只要作為人皆應享有的權力。同志運動者因此會說,婚姻是每個人皆可享有的權力
。但是在確信婚姻可以作為人權的表徵之前,我們得先追問婚姻究竟保障了什麼權力?不
管是透過配偶所獲得的社會福利租稅減免或是遺產繼承權與財產請求權,難道這些身份權
與財產權就不是基本人權的一部份?難道這些權力僅該專屬於已婚者才能享有?如果婚姻
成為一種其他權利的進入的門檻,它絕不是所謂的普世價值,而是某一群人獨有的特權,
是對於失婚者最嚴峻的迫害!同志運動家擷取了人類學家的田野成果對外宣稱:「根據各
地區的民族誌,婚姻並不一定只限於一男一女的異性伴侶」,但是卻巧詐地隱瞞了一個更
重要的事實,這些人類學家還指出:「婚姻的本質其實是經濟利益的交換,而不是愛情的
象徵」,把婚姻看成是人權,結果就是使更多的權力與利益透過法律保留給已婚者。假設
分配遺產的方式不能依照每個人都享有的自由意志,而是強制依據法律規定的繼承順位,
婚姻與法律合謀的結果只是一場沒有任何道德正當性的暴力苟和,如果婚姻的意義是逼使
我們把心靈的自由裁量權讓渡給一紙主宰意志的契約,這豈不如同一個城市鄉巴佬終於有
機會親眼目睹尼加拉瓜大瀑布時,竟然野人獻曝本末倒置地狂呼:「哇!這簡直跟明信片
上的一樣美啊!」同等荒蠢而惹人憐笑嗎?高喊同志萬歲的倫理家對我的攻訐如果是批評
我所標舉出的那些「人權」不過也是資產階級的把戲,我非常樂意接受這番抹黑,因為如
果遺產分配權與領養權其實只是資產階級的禁臠的話,附著其上的婚姻不就是資產階級炫
惑人心的糖衣嗎?在面對民主勢力要求擴大選舉權的憤火時,不去撤除權利的門檻,反倒
藉機要求子民們趕緊發財以取得專屬於富人享有的投票權,難不成同志政治家也想當一回
法國的路易菲力?倘使同志運動者的良心與大腦有能力共存的話,又怎麼會本末倒置地在
人權的議題上為淵驅魚?如果他們從自己所建造的暗櫃隱喻中走出之後,結果卻是把迫害
他們的天主教婚姻神聖價值信條繼續拿來當成終身奉行的規臬,這不光是該以作繭自縛來
譴責,而根本該控以與父權體制狼狽為奸而上下交賊!
認同政治的革命策略其實是讓自己邁向毀滅的道路。既然最壞的情形都已經如我說,何不
在不情願的情形下開開心心地回到我先前設下的圈套,在原子化的危機與共同生活的經營
中選擇一條出路?或者何不繼續堅持普世性的理想,為所有的人類尋找出更接近至善的旅
程,在貌似慌亂紛雜的世界中,尋找出共享的秩序與追求貫通的道德基礎?都會之所以為
都會,是因為它在近似渾沌的差異中,還能提供所有城邦居民共同生活的基礎。一個偉大
城市的判準因此並不如台北市前民政局長林正修所說建立在異質性上,羅馬之所以耀眼,
是因為它可以從差異的隔閡中建立起共有的公民德行,讓它在普世帝國的每個角落伸張遍
行。如果差異本身就足以成為進步的動力,部族複雜內戰頻仍的非洲各國,老早就是世界
文明的表率了。假使包括林局長在內的進步主義者所信奉的文化多元主義還有任何意義的
話,它的價值或許在於能讓我們在面對當今認同政治肆虐的論述壓迫與道德壓力時,提供
我們一點反思的喘息空間。誠然,台北市或許因為這一次的遊行而有機會登上西方的假日
花絮,但是一座城市的卓越又怎麼可能立基於欠缺反省,只是重複剪下貼上工作的花邊新
聞上?倘若因為坐擁一棟世界最高大樓而滿懷凌雲野望的台北,真期待在全球的文化舞台
上成為一不可或缺的巨人,而不是只是美其名與國際接軌,實則是一隻狗尾續貂的拷貝貓
,我們應該去期待這個深受西方文明與中國文化透蝕的城邦,其實有可能以自己的歷史進
程為全球留下一個勇於反抗精神束縛的火種。當台北人可以把頭抬起輕聲向世界呢喃「我
們不必造字不需遊行沒有GAYBAR但是我們過得很開心可以成天尋歡作樂」時,台灣也才能
在主機板與運動鞋之外,以雅典式的心靈貢獻世界,不僅作為文化迦太基的困窘才得以超
克,這座城市也才能在電動天橋的錦花與為道日修修之又修以致於無算的人行道之外,增
添一些珍貴而真正值得懷念的市民遺產。這麼長的論述過程只為叮嚀智者們一件事:道德
是「所有人」的「共同」堅持,絕不可以是「某些」人用來建立認同的工具。道德的目的
是求同,認同的目標是求異。倘若連同志陣營在運動結束後都得創構出自己的倫理學主張
,我們又怎麼可能在後現代的今天完全捨棄掉道德的信念?只不過,一旦如同女性主義倫
理學只為了推翻道德發展階段論的假設,而自我陶醉地混淆了道德與認同的界限,僅會使
自己的道德優越感淪為某種利益的搜獵者,最終原初的道德精神與認同理想也就在一連串
的權力爭奪中被被撕裂殆盡,兩頭落空而一無所有。
﹡﹡﹡
回到原初的起點,如果硬要說中文的造字原則欠缺性別意識而造成女性地位低落,女性主
義者也別忘了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女」是可以拿來當成指涉所有人的第二人稱代名詞(即
「汝」),當時的中國女性處境難道有因此比較高尚嗎?女性主義者每當看到「奸」、「
嫉」、「妒」等字時便公式化與帕夫洛夫式地批判中國的傳統造字者有嚴重的男性沙文主
義,但是不知道這群城市新貴在急切地破除這些封建的政治不正確文字時,願不願意一併
將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稱讚詞「好」改為「仔」以符合兩性平等的金科玉律?或者我們該
問問這群文化先鋒,歷來中國女性的道德地位是否有因「好」字的廣泛使用而比男性卓越
?台灣的女性主義者始終認為女性地位低落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女人像長期被殖民的台灣一
樣沒有自己的名字,以為由西方軍火商所資助的殖民地反抗運動可以同樣適用在殖民地女
性主義鬥爭上,但是文化的實際運作卻剛好與「她們」的猜想相反,這兩個例子不幸地具
有本質上的不同。台灣的弱勢在於當每個國家都擁有自己的名字時,台灣之名卻難以被肯
認,因此需正名以尋求國格平等,正名的目的是尋求作為國際社會中具有行為能力的完整
法「人」,與他國共同享有作為國際人的一切權利。從希臘城邦、羅馬共和、上帝之城,
一路到守夜政府福利國家,作為共同體與國民意志結合的國家終究是至善的載體。歐洲聯
盟的出現,並非告訴世人國家不再有意義,而是相反地提醒無政府主義者,國家始終得存
在作為人性至善的實踐場域。即使是避走函谷關的聖人也得以烹煮小鮮的駕馭之術體天地
之道現人事之德,國家豈有不重要之理?這番國族主義對於至善的最終想望就如同第一代
的女性主義者對人性所提出的高潔願景,Mary Wollstonecraf與John Stuart Miller為了
女性地位的確立所付出的心血,使得「人」的範疇擴延至更多人身上,對於他們的努力,
我無限景仰。然而正當台灣急著證明自己具有主權而可以當「人」時,台灣的性別研究者
卻拚命否認自己的人性部分。我可以同情地理解當今這群知識新貴由於目睹啟蒙時代科學
所宣稱的真理崩解,因此也開始對於人類共通性的信仰開始質疑,然而渾沌現象帶給當今
科學家的是要以更複雜的數理工具來探究宇宙的運行法則,但是人文學界卻因此開始走向
虛無與自戀式的自暴自棄。我同意性別研究家對於傳統所謂「真理」的質疑,認為所謂的
「真理」不過是既得利益者的意識型態,但是否認傳統「真理內容」的實存,並不能因此
否認普世性存有的可能。女人與同志等所謂「弱勢族群」之所以弱勢恐怕並非由於他們沒
有自己的姓名,而在於他們拒絕承認普同的人格,特殊化了自己的身份,因而無法潛入主
流族群的潛意識中馴化主流族群的世界觀,反倒給了當權者一個不需同情的藉口,也因此
一切標榜自我身份與認同的民族主義一方面自白了弱勢族群的悲愴,另一方面更唾面自乾
地加深了自我阻絕的痛苦。我們可以預見只要「女總統」一詞尚存,這終究還是一個以男
人為常態的世界;即使中文中的「他」與「她」最終可以像英文中的HE與SHE一般的涇渭
分明,不同族群間相互理解的可能性就在認同的抉擇中遭到朽蝕;而當「同志遊行」辦得
越盛大成功,「同志XX」(文學、電影、小偷、轟趴)也就將在我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唾
手可得,但「性取向」也就將像一頂鑲滿鑽石的彩虹金箍緊緊地鎖縛在所有人的首級上,
縱使不願意,我們也只能被迫被加冕,我們越是抗拒,它就越像血滴子緊緊地勒纏,直到
我們掩面氣絕。追求解脫是所有人的夢想,然而卸下這頂沈重光環最有效與最經濟實惠的
方式,很弔詭地,就是像肉身度化了的孫悟空一樣不再抵抗不再暴怒-他最終明白怒吼只
會為他帶來焦躁的痛苦,而他的反抗只是適切地提醒了法師所掌握的緊箍魔咒-,從我們
的耳邊拔下一根汗毛吹向蒼穹,將手中的金箍棒轉化成一把庖丁操持的軟刀子,沿著孔竅
,匿入敵人的防線之內,批大卻,導大窾,以沒有厚度的刀刃遊走於其有縫隙的筋骨之間
,於誡命的力量下偷渡革命的反抗,貌似退讓的棄守,其實是更具入侵性的追擊,最後使
敵人的骨肉在經會之首的樂音聲中謋然分離。在無限開闊的世界裡,假若莊周可以變成蝴
蝶,蝴蝶也可以變成莊周,異己間的疏離消失,主客的對立解融,我們又怎再將「性」作
為分辨我族與他者的行為判繩?抵抗要如何產生?壓迫要於何處施力?整全的人性又怎會
被撕裂?
在世界上數以千計的民族之中,至少我們的文化從來不曾指引我們每天得先穿哪隻襪子,
因此從沒有給「先穿左襪者」取一個專門的名字(也因為沒有這樣的名字,我們也就不會
注意到每天我們的穿襪習慣)。假若「愛先穿哪隻襪子」可以被看成是一種自由意志在社
會結構的縫隙中絕少顯露的隨心所欲,可以任意而為的性身份也許是一種當代西方難以想
像的暢歡,有趣的是,這種前基督的古希臘公民自在,在已被當代認同政治束死的台灣社
會中,也許能透過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國道家心齋坐忘才能回歸與體會。我無意啼唱厚古薄
今的法先王論,畢竟每一個時期都有它必須克服與處理的難題,但是當這些以變裝為歡以
大麻為樂以同愛為榮的叢林諸嫌老愛拿魏晉名士的奔放行止和社會文化的綺漫風尚作為其
生活形態合法性的歷史證據時,總別忘了:固然何宴王弼阮籍稽康等人可能也和當今的
PARTY ANIMAL一樣喜著寬袖奇裝好服五石散出門前要化妝偶而還和充當書童的小男生來一
炮,然而他們卻同時在這些讓某些人嚮往不已的轟趴結束之餘推動了時代思想的變遷與改
造,在言意之辨禮教之爭形名之論虛實之議當中尋求社會相對於國家的自主力量,而這股
來自於民間的反抗動能,正好就是老莊易玄上精神的詮釋與重現。容我狂想:如果這等反
思能重獲新生,也許今天我們不會再為已被政治化的「名」所苦困,既不再需要以各種毫
無因果關連的命名來劃分彼此的勢力範圍,更不必著魔似地把所有男女之分、異同之別的
指稱無故抹除。那群遊行主義者在紅色戲院前所作弄巧成拙而又自曝其短的「愛情跨越性
別宣言」,在這番美學與道德的融貫思考下,其實也就沒有任何意義。蘇東坡的廬山給予
人們朦朧之美,陶淵明的南山賜給我們怡然之情。這兩座山陵沒有本質上的不同,但是在
觀者美感的鑑賞下呈現出各自的特色,我們又何需汲汲抹滅兩山美學價值提供給我們的道
德涵養?喜歡南山並不蘊含得討厭廬山,兩者並不互斥。同樣地,男性賀爾蒙帶給我們堅
強的臂膀厚實的胸膛,女性賀爾蒙則使人擁有細膩的肌理勻稱的骨肉,兩種形體帶給世人
不同的美感享受,當我們可以從任何一種形體中得到某種感官與情愛的滿足時,又何必虛
偽地否認身體類型與美學體驗間的因果關連?不同身體既是美感的不同顯現方式,又共同
統合在美學的價值與理想之下。本體性的差異已經消失,一切的不同只是共同人性基礎之
上的附加,所謂的多元主義還原到最後,仍舊是以同一種價值作為社會的磐石,不同的表
象也不過是我們體悟世界時的不同進路,而不是思索共同生活時的藉口與阻礙。採用存異
求同的方式認識這個世界,我們既能感受萬物的多元流轉,又能以相同的信念了悟彼此,
不再以語言的不同作為拒絕走入對方世界的託辭,更不再被語言所設立的分類體系反客為
主地支配與控制。哲人的激情啊,這難道不正是畢生戮力於竄改經書以今非古的女性主義
者們也同樣抱持的永恆之夢嗎?只不過對那些以尺畫圓之徒和他那抱薪救火的表弟而言,
這一切的美好也真的只是南柯一遊罷了!
文化多元主義者最愛說:黑人與白人一樣好,所以沒有誰可以歧視任何人。但是即使黑人
與白人一樣好,我們是否能說「好人也與壞人一樣好」?如果好人與壞人一樣好,林前局
長又何必(又有什麼權力?)怒髮衝冠地在選戰方酣之際,親自為文痛批台北市議員王世
堅的保守信仰?差異並不能導引出尊重,我們之所以要彼此尊重,不只因為彼此有共同的
生活交集與感知能力,使得我們必須正視對方的存在,更因為我們有同樣的道德地位,使
雙方處在一個平等的互動中。白人不可以歧視黑人,並不是因為白人與黑人存有差異,而
是因為膚色從來不是一個倫理學上有意義的變因,不管是黑人或白人,兩者的膚色具有對
等的道德位階,沒有誰比誰更好,因而我們怎麼看待自己,我們就得怎麼看待與我相同之
人,基於同情共感之心,基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倫理學黃金定律,不同個體間的尊重因
此產生。信仰「崇尚多元尊重差異」的文化多元主義者至此恐怕很難接受自己的教義竟然
有如此致命的錯誤。已經等不及駁火的文化研究家此時逮到了我的把柄,趕緊四處在廣場
宣揚我的愚蠢。他們說,如果尊重來自於相同,那麼「他」與「牠」的對立,豈不暗示人
類不需尊重動物的生存權?聰明的文化研究家啊,如果你們還有點耐心,請務必給我一點
反將一軍的時間。誠然如同孟子所言人之異於畜生者幾稀,但至少仁義禮智的善心與縱火
燃豆箕的本領使得我們得與獸禽的生活分離,但是即便人類不再吃毛喝血,「存有」仍是
一切生命的共同目的。所以在「牠」與「他」中,兩者以「也」作為萬物有靈的連結,以
此成為動物界大團結的象徵符號。當我們要血淋淋地摔擊砍割刺裂剝扒虐殺一隻浣熊只為
取其皮毛之前,難道不會因此躊躇臆想「牠」願意我這樣對待「牠」嗎?如果我們今天把
浣熊寫成「它」,我們會不會更容易將浣熊歸於沒有生命的物類之中,對其生命因而失去
了該有的顧慮與珍惜?而用左半部的部首當作兩者在心智與生理的區隔,表示在人權與動
物權面臨嚴重衝突時,我們還是得以和我有相同知能與心靈稟賦的人類為優先考量。因此
「牠」是一個具有高度哲學價值的發明,體現了知識論中必要而可信的知識、形上學中物
體的共相性及個體性、和倫理學中的同理心與關懷精神的實踐。文化研究家聽完我的話後
忙著回嘴:如果好人與壞人並不一樣好,是否我們應該為這兩群人創立不同的代稱?他們
口出此言,無疑是以其一貫的君子之心度我小人之腹。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好人或壞人,我
們擁有相同的道德稟賦,而一個人之所以為善或為惡皆是後天環境的孕育結果,而不是人
性本質的呈現;再者,正因為我們希望所有人都能成為好人,所以我們更不能仿效女性主
義者的作法,將壞人在本體論的層次上就將他們驅逐於道德的範疇之外,而是應該盡力將
他們重新拉回倫理學的世界當中。所以好人不會以道德作為認同而苟同,也不會拿「好人
」之名在外招搖炫技。即使偶而好人們也會開開自己的轟趴,但目的不在於排除非好人的
加入,而是希望所有人都能一同參與好人們所舉辦的流水盛宴。固然好人們偶而也會以此
自居,但其用意只是發自孔子於對君子之德名無法流傳的憂慮罷了。文化研究家不僅不願
赴宴,還對我三度發難:難道「她」與「他」不也能統合在「也」之下嗎?笨蛋,快點停
止胡說,問題不是「也」,而是「人」!
心口不服的多元主義者此刻只能轉移我的注意力向我再三宣稱差異的無上地位,但是假設
我們的直覺告訴我們種族主義者是該被譴責的,我們又怎能接受連希特勒也會拍手叫好的
文化多元主義?時髦的知識份子打扮到最後其實還是得依靠道德一元論的遮蔽,與過去的
道德信念唯一而又關鍵的差異只在於道德的基礎不再以過去主流階級的價值為萬物的標準
。如果我們肯相信尊重並不來自於差異,不僅可以繼續相信黑人與白人一樣好,更可以放
心地對種族主義者提出批判,當我們面對一群道德有所虧欠的人,也就不必在後現代主義
的定言令式與道德常識間掙扎打滾了。所以,我們不是不可以歧視王世堅議員對於同性情
慾的敵意,但是我們必需要有更好的理由證成自身的道德地位,使得我們得以企立在巨人
之肩而提出更具說服力的批判,以更堅穩的原因證明王世堅議員對於補助款的刁難確實是
一種站不住腳的偏見。但是我只聽到進步主義者的情緒性指控,卻看不到他們理性思辨的
內省。官方刪除對於同志遊行的補助能否構成歧視同志的要件,實在令人懷疑。倘若今天
台北市政府也拒絕補助台獨大遊行,我們是不是可以立刻下結論說台北市政府歧視台獨份
子?這樣的指控只有在當台北市政府同時補助了統一中國大遊行時才能成立。如果同志遊
行的本質最終只是某些人認同政治的信仰呈遞,而不是總體人性的表現,以性弱勢為號召
的群眾動員無法獲得官方金錢支持,就如同所有分割社會的政治類遊行同樣沒有受到政府
補助。這群花枝招展的街頭主義者假如批駁我的類比失當,我得向他們介紹一個著名的女
性主義論證。很多男人常常抱怨:專屬於女人的優厚產假是對男人的一種歧視;女性主義
者聞聽此言總是厲言相回:這只有在男人也可以懷孕而享受不到這些產假待遇時才構成歧
視。如果這場口角是由後者得勝,那麼僅是刪除對同志遊行的補助並不能讓我們得出同性
戀被歧視的結論,除非今天台北市政府僅補助了另一場聽起來也不怎麼高明的異性戀大團
結園遊會。街頭主義者何不問問自己,我們究竟有什麼資格可以獲得官方支助,除了道德
優越之外,我著實無法替他們想出有任何可以向官方施壓的理據。亦或他們最終也樂意接
納文化工業的遊戲規則,以人權團體為名,用道德資本和彩虹幸運環的收入為擔保,與國
家機器簽訂一紙浮士德合約來換取財寶,最終成為國家與資產家可以控制的附庸?這無關
文化多元主義與自由主義之爭,更不是相對主義和絕對主義的對決,因為令人真正膽寒齒
顫的是,我無法從林前局長的文章中感受到倫理學的卓越,即使王世堅議員的言行違反了
我們的良知常識,但是林前局長卻是以錯誤的理由進行道德論證,親自為我們示範了知識
論中著名的葛弟耶謬誤(以錯誤的理由「碰巧」證得了結論),他的知識修養,恐怕與他
的敵手難分軒輊;而他的道德教養或許與自以為卓越的種族主義者相去不遠。因而從倫理
學的巔頂來看這兩人的對話,我誠摯建議他們這一南一北的北市立委參選人理應成為好朋
友。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使他們分如參商,更無法理解他們擁有任何高明之見可
以相互敵視。
﹡﹡﹡
請容我提醒,語言雖然相當程度地決定我們面對世界的態度,在更多情況下語言是社會結
構的呈現,而不是一出口就可以扭轉乾坤的魔咒。無論是有意識的社會運動家,還是已經
不再察覺到語言建構性的日常使用者,語言的選擇必然反應出我們所(願意)接納的宇宙
觀與價值信仰。選擇以具有高度政治與社會性格的「GAY」描繪「同性情慾與身份」的語
言使用者,在愛情的世界觀上必然與傳統以生物醫學和心理學的「homosexual」指稱「同
性間性行為」的實證主義者截然不同,由於不同想像的建構,也就因此gay與homosexual
其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而不是常識所以為的「杯子」與「cup」對同一實體的不同
稱呼而已,也因而自稱為gay與自覺為homosexual的不同人群其實是兩群不同的個體,沒
有任何集合論上的交集。有趣的是,以「homosexual」為符號的心理學與精神醫學傾向以
文化與社會環境來解釋同性戀的出現,反倒是具有高度政治意涵的「同志」論述偏好以生
物與自然界現象來證明自身的合法性,不過令人為他們難過的是,即使訴諸生物性的比喻
,倘若跳過了倫理學的證成過程,同樣無法化解自身所處的困境。即使同性戀基因真的像
XY染色體存在一樣存在,也無法就此證明它就是「健康」的基因,就好比我們不會承認容
易引發癌症的基因是好的基因一樣,同時只會讓教會人士更加相信同性戀是上帝對於某些
人的懲罰與詛咒(在此,我懇請以尺畫圓之徒與抱薪救火之輩尊重他們的想法,因為根據
所謂「多元主義」信仰,所有的價值皆是平等的,他們會持此想法一定也必定是因為他們
的基因所決定,這樣的可憐蟲不具有自由意志,我們又怎忍心苛責?他們在當代這種對於
純樸的一元信仰極為敵視的政治環境中還敢大聲表示那敝帚自珍的真理,我們應該為他們
的勇氣起立鼓掌!);而以動物園裡也有同性戀行為來證明自身存在價值的進路,首先他
們無視那些動物一樣會向異性求偶,其次又有將同性戀行為簡化成純粹畜生交配舉止的危
機,後又刻意忽視了動物園的人造環境如同人類的監獄一般,對於動物行為所造成的扭曲
效應。我們得去探問這些直立的無毛動物,假設人科以外的野生或豢養動物發生同性性交
的比例約佔全體數目的百分之一,而根據同志團體的保守號稱,同志人口佔全部人口的百
分之十,這多出來的百分之九,還能不能抓動物來背書?他們的藉口如果愚蠢到拿進化論
來搪塞的話,很顯然的,哲人的體毛必定遠少於這群直立動物,我的背脊也難怪始終比這
群靈長類挺昂。再者,我們能否將動物間的交配動作能否毫不保留地詮釋成人類之間的戀
情?這種理解方式需不需要經過動物的同意?所謂「進步城市」是否是以獸性宣洩的程度
作為評比標準?而種族歧視是否也可以類比成同種動物間的互鬥,因而不應該受到道德譴
責?如果悲天憫人的孽子真想為處在性別失衡環境下焦孟不離的禁苑企鵝們請命,為何不
願把牠們帶回海天闊空醍醐自在的南極冰山,而要把牠們繼續囚困於促狹緊逼的人造海礁
之中,淪為人類權力角力下的代言人?口不擇言的孤臣眼見已難從人世中尋求支援,便開
始把萬物之靈的意念全部約化成野獸的本能,但什麼又是生物本能?如果悲痛於生離死別
是一種本能的慾望,莊子對其亡妻鼓盆高歌是不是一種本能的慾望?如果肚子餓了要吃東
西是本能的慾望,對一個不知餓之將至的減肥者與食雲飲露的瑜珈道者來說來說禁食是不
是本能的慾望?如果性交是一種本能的慾望,留存路邊的西施圖像於心腦中回家再好好暢
解一番是不是一種本能的慾望?如果貪生怕死是本能的慾望,海鳥以犧牲自己擾擊老鷹的
方式保護族類成員、歷代烈士殺身成仁以衛家園的行動是不是一種本能的慾望?如果順著
自己的慾望而行是一種本能的慾望,利害相權就重避輕是不是一種本能的慾望?如果享受
感官滿足是一種本能的慾望,追求更至善超越的生命又是不是一種本能的慾望?普天動物
皆有慈愛子女的舉動,唯獨人類有孝順親長的行為,但在強調環境與遺傳的西方自然主義
底下,人類是不是得放棄這個獨一無二卻又莫名其妙的行動?是哪些人決定了生物本能該
有的內容?我們是仰賴眼鼻心的無語相觀體解,還是透過DISCOVERY與動物星球的指示得
知身內的野性本能?最重要的是,當前美國生物學家對於同性戀的科學研究,在一開始就
有了研究方向與研究論題間的落差。同性戀行為從好幾千年前開始在不同文化中皆有記載
,在巴布亞紐幾內亞的馬林安寧族中更是成年禮的一部份,以今天西方的標準來看,這群
人大概沒有一個人不被歸類在「酷兒」家庭中,所以必然有著奇特的基因。如果要說這種
從亞力山大到西門慶的跨文化跨歷史行為有部分出自於人類潛藏的驅力,即使是開口教養
閉口潛化的人類學家們也不會驚訝不已。但是如果一切都是由生物性決定,與其試圖找出
同性戀基因作為當代文化風貌的解釋因素,倒不如去找出「決定一個人是否會認同自己是
同志」的基因,進而可以再去追溯「使人成為女性主義者」的基因、「使人打壓異己」的
基因、「使人走入虛無主義」的基因、「讓一個人覺得自己不屬於『人』」的基因,這些
尚屬未知的遺傳密碼每一個都比同性戀染色體更能說明當今後現代社會現象的起源。生物
性至多只能解釋人有與同性親暱的潛力,但無法用來證明這是一個「正確」的行為-就像
我們也不能以生物性來合理化暴力行為-更無法引導出「只能」與同性親密的結論。我們
的性別是在受精卵出現的那一刻起被決定,但是我們的性格卻得經過出生前與出生後的百
折千轉才能呈現。目前唯一的生物證據只能說明一個人的情慾潛力不只停留於與異性交配
的單純層次,因而在薄弱的生物證據底下,我們現在所能確定的僅是人有「性」的衝動,
但是這個衝動在被我們的意識感認之前,還得先經過與同為本能的ego和superego的磨打
才得以乍閃一現。以生物觀點詮解文化現象,女性主義者所依憑的生物決定論其實無法給
同志陣營太多革命的力量,兩者的結合注定導致亂倫而來的瘟疫肆虐。即使在最輕微的情
況下,它至多只為同志運動家們立下一個東施效顰的願景,使得他們能在簡單的二分法當
中宣稱自己已看見未來。
當代的同性情慾何其不幸!生長在一個基進生物女性主義與後一切主義肆虐的時代中,他
們也無力回顧歷史,更無力思考真相與至善,只能飄盪在虛無之間,「被迫」選擇性地擷
取科學研究的假設,經過刻意的增添與縫補,以「GAY」來替換千年來的文化概念,然而
這並非是因為「GAY」這個字有什麼魔力,只是因為這些自稱身世悽凌卻又衣食無虞的革
命家們必須以一個掩人耳目欲語還休的「快樂」新身份與被保守勢力掌握的「homosexual
」劃清壕線。而「GAY」以其強大的傳播優勢與道德資本,背後又假基因撐腰,以當代社
會兩大建構力量-語言和科學-加持灌頂塗油洗禮,搭配上吳鳳般的石牆創世神話,後來居
上取代了「homosexual」所代表的情慾典範,反過頭來把這個字列在政治不正確的黑名單
當中,使得整個社會開始以「GAY」所體現的情慾觀來認識世界,進而回過頭來侵吞人對
於自身存在的體認方式,使得原本是所有人潛意識皆分享的慾望被塑造成某一群人的禁臠
。(索緒爾在此刻還無法登場亮相,這裡談的不是signifier與signified間的武斷關係,
而是不同signified如何以不同的signifier做出區隔,請解構主義者們稍安勿躁)影響所
及,不只是異性戀變得更「異性戀」,也不僅使那些已拓展雙性戀潛力的個體對自己產生
異化,而是讓所有人對自我人性的潛能與意涵致生疏離。在「GAY」與暗櫃隱喻底下,所
有人已經懶得再去思考情慾這樣一個高度文化意義的概念,而把它的詮釋權拱手讓給紀錄
片導演與書店老闆。但導演與老闆孤傲的崢嶸卻為自己製造了難以估算的敵人,導致革命
的成本高到足以使他們在試圖跨出第一步時就面臨破產的危機。只是冷靜回想,即使在講
求凡事政治正確修辭的今天,我們也找不到有任何證據一個矮鬼會因為我們稱他為
vertically challenged而變得可以與高個子享有同等的競爭力,肥胖的人似乎也不會因
為我們稱他為horizontally challenged而變得比較受歡迎;更別以為一句比弒父娶母之
咒更背反倫常的「親爸爸吉祥」就真的能使姨甥對峙轉化成父子情深。六親不和,有孝慈
;國家昏亂,有忠臣,諷刺的是,當同志陣營費盡千辛萬苦才把「homo」與「玻璃」打入
地牢,把「gay」與「酷兒」扶上王位,但等不到太平興國之日,立刻就有「gay炮」的揭
竿作為語言政治的反叛。就算發明了「娥」、「妳」、「她」也不必然保證女性的地位可
以得到提升,尤其在這種學術殖民的女性主義底下,當這套論述越被接受,它就越將自己
陷入文化、倫理與知識相對論的牢籠裡,逼得自己非得和獅子在競技場中鬥得翻天覆地移
山倒海至死不休。
許多對中國文化的表現感到恨鐵不成鋼的五四主義者,在歸結中國的衰弱與西方的強盛時
,會以中文的含混與印歐語系的精確作為原因之一。假使他們完全無法經得起歷史事實驗
證的語言決定論是正確的話,所謂的科學的精確性對於社會與人類意識的完整性而言,其
實具有相當嚴重而難以避免的後遺症;而那些該死的含混不清事實上,除了被譽為舉世最
適合拿來吟詩作對的助興工具之外,就如同西方生物化學家對於神農本草與針灸的驚嘆,
在它晦莫如深的文法中蘊含了豐富的反省養分。在抱薪救火而又弄假成真的消防演習中,
我們已看到為了貫徹身份政治的教義而將同性戀身份化與物體化(reify)後所必須付出
的反噬代價,其後果不僅是對同志族群的行動匡限,更是對於知識、道德與人性的總體摧
折。言盡於此,我的意圖已昭然若揭,語言是精神的呈現,因此哈伯瑪司溝通行動的完善
語言體系理想,我們必須仰賴我們的深思與反悟,而不是依靠耍弄嘴皮的特技。誠懇地深
入精神世界中,在求同存異的宇宙觀之上,以知識論建立有效知識反對虛無的精神當作認
識的起點、以形上學不可化約的最終實體作為區辨事物的標準、以倫理學的道德判斷豎立
面對喧嘩世界的信心、以美學中採菊南山的美感距離(而非主體與客體漸行漸遠的疏離)
作為欣賞個體性與建立同理心兩者的連結;欲達成這種理想,至少在被西方文化殖民底下
的中文世界中,我們比宗主國的知識份子享有更多的先人遺澤以為資產。滿口文化消費解
構後現代後殖民權力反抗情慾性別空間生命再現拼貼馴服宰制身體建構解構等時髦詞彙的
當朝名士啊!如果您有心啃嚼攝受傅科阿圖色羅蘭巴特西蘇克立司提娃拉崗等詰屈聱牙的
神鬼之作,是否也可以在每晚關燈抱抱前把蔡志忠的漫畫翻一翻?連令人猜疑的精神分析
我們都願意信以為真,面對當前種種身心的囿限,我們又為何不能仰賴文化傳統中的齊物
思想作為思索真實時的靈光之源?藉東方價值接納西方理想,以傳統精神消解當代困境,
這次的文藝復興,不再只是阿波羅的重生;當遠方的西風隨著鴉片與印度茶吹入東方,颳
起了漫天的黃沙蔽日,終於,萬物齊一的莊子與長於分隔的亞理司多德得在身後兩千餘年
於天頂碰頭。藉透過莊生的物我一體,亞氏的知識體系可有立足之地,在歐坎的剃刀底下
,和氏璧的元光樸澤得以一覽無遺,無知之智的蘇格拉底此刻竟與損之又損的老聃纏綿交
合,一切爻雜的智者論說,最終仍得回歸更深遠的思想與道德反省,真正可信而值得存在
的知識才能在層層障蔽下脫穎而出,那些如鬼祟般盤據心頭的身份區辨,也才能在被放出
寶盒之後被眾人的遺忘所超渡。如果在莊生亞氏這兩位在東西方皆以逍遙著稱的哲人,能
在哲思激情的鵲橋上翻雲覆雨而精煉出一帖點石成金的清涼靈藥,他們腳底下的世俗凡人
也才能在東方主義與虛無浪潮橫行的殖民領地中,以同樣的悟性重新創建一個足以寄託心
靈、體現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國。
然而當我不小心提到哈伯瑪司這位當代理性主義大師的名諱時,後現代的徒子徒孫開始顯
得不耐與焦躁,他們很少不會相信「一切歷史皆是當代詮釋」這句話,當他們在詮釋「性
」的歷史時,總喜歡把過往每一個活生生的人給悲情化,為他們的不幸嗚呼尚饗一番。但
是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所面臨的考驗,同樣也有它的生存與競爭策略,我們沒有證據指出
生活在中古世紀的農民必然對基督宗教的森嚴生活清規感到不滿,正如同我們也難以輕易
地就斷言一個虔誠的伊斯蘭婦女必定無法在嚴格的回教誡律中感受真主的賜福。動輒批評
穆斯林迫害同性戀,但是又有哪個文化和它們一樣在禁止信眾吸毒賭博之際,還鼓勵兄弟
手足牽手逛街呢?在追求下一步的變遷之前,我請求這些革命家先思索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人的痛苦是來自於可以選擇還是不可以選擇?一旦具備了選擇的權力是否就不會有煩惱
?所謂的壓迫是什麼?它的來源又是什麼?我們有可能沒有壓迫的世界中嗎?一個只談個
人權利而不講公民德行的社會,是否真可使所有人都能領受更為愉悅的社會與個人生活?
規則與秩序的意義為何?它限制了生命的潛能,抑或提供了生活得以發展的場域?即使我
言必稱老聃,我們能否把李耳的大道廢有仁義理解成當代的虛無狂潮?還是他在反覆的語
言否證與自我辯證過程中,提供了我們一個最寬廣的無形大象作為人生的遵循?至此我非
得問問那些文化多元主義者兼認同政治家:我們之所以喜歡一個人,是因為我們跟他一樣
或不一樣?而在我們喜歡他之後,我們又會把自己跟他想像為一樣或相異的人?變裝者到
底是在彰顯自身的主體性,還是只是在複製社會文化的既有框架?「身份」究竟是在凸顯
個體價值,亦或是將立體人的人性扁平化為幾個標籤?認同的符號是讓我們藉此得到驕傲
,還是提醒了社會可以把對個人一切的不滿傾倒在性取向這個無關道德判斷的因素上,使
得我們必須莫名其妙地承擔諸如「死GAY」之類的叫罵?如果小偷不再是同志小偷,舞蹈
家一定要當同志舞蹈家嗎?列名在同志裝熟榮譽榜上的中外藝文大師,有哪一位真的熱中
於他們語言政治的遊戲?對於父權體制的基石-二元對立論的批判,問題到底是出在「二
元」還是「對立」上頭?二元是否一定導致對立?我們究竟是要以當代西方後現代主義的
「多元對立」還是傳統中國道家的陰陽「二元統合」作為體現西方傳統二元對立論謬誤的
顯影劑?
人必先離騷而後天問,塵凡的紛惑或許只有一登崑崙才能解迷。但當我仰視熒惑燦亮的夜
空,卻又驚覺世俗十字軍的戰雲延漫天際,「脫胎於兩河孕育於近東成長於羅馬茁壯於歐
洲位高權重而又浩渺於天的耶和華」如果注定只能以印歐語系中最難動搖的He代稱,「祂
」是否還能在神威降福之前心無罣礙而又廓然大公地統理人世一切有情大眾?不過即使上
帝與宙司威力無窮,但祂們在塵世的影響力似乎都不及全心侍奉的瑪麗亞與雅典娜;悉達
多太子雖貴為教主本師,但多少人又會在危難之際捨棄聞聲救苦的觀世音而誦念如來聖號
?所有的神衹固然都是社會的塑造,但我們又期待一個什麼樣的神譜與神話?觀自在菩薩
從留著兩撇小鬍子的阿彌陀佛之子,歷經中國人千年的創化洗造,重新以妙善公主之姿深
駐震旦人心,我們又要怎麼詮釋這種迥然異於藥師琉璃光如來轉女為男十二宏願的百世修
練?女性的世俗處境是否有隨著天上聖母與貞節聖母越來越欽崇的神系地位而有任何的變
動?中國的觀音傳說是要理解成對撫慰精神的頌揚,而是要解釋為是對孝女與母職更加沈
重的道德壓力?無論我們要採取哪個角度,核心的問題在於只具配世俗巧智的性別研究家
有沒有能力對隸屬超越界的神學與宗教展開批判?當女性主義者批判所有的神明都是當權
者的形象投射時,他們又要刻造出什麼樣的神明給俗世大眾參拜禮敬?他們對神界的高度
懷疑,會不會(或需不需要)使他們的「革命神學」向上推展到「上帝去死吧」的無神論
境界?假使性別解放已作為一種不可懷疑的最高信念,那麼還有信仰其他宗教進而批判其
他宗教的必要嗎?對宗教展開性別解構,目的到底是要以人世間的慾望重新整頓天空之城
內的道德風氣,還是只是要吸引更多的信徒皈依在這股新興勢力的門下?今天在悲悼諸天
仙女在各宗教內的柔弱性格之後,明天是不是開始要厲抨所有的神明們都是性生活壓抑而
又反對同性戀結婚的異性戀?假使古典希臘之後的所有神明到今天都被看成是情慾解放的
絆腳石,解放主義者是不是該在此時試圖與定居地獄長期被污名化與邊緣化的撒旦當好朋
友?一個傾向無神論的女性主義者要以什麼樣的姿態與身段解答上述質問?如果「神」對
於人間智者來說始終是一個難以割捨無法逃避卻又縈繞煩亂的心識之念,面對這一切人世
仰望天頂所撼喊的約伯疑惑,中國傳統以來不具位格沒有形象毫無形體惟道是依惟德是輔
的皇皇上天,能不能以一種最素樸的神靈性格、最簡潔的神話題材與最根源的神律倫理,
完全不必理睬「他」「她」「HE」「SHE」的所有擾惱,透過以德取命的天人感應讓我們
得以超離原罪和拯救之間的天人交戰,進而創構一個包容世俗與超越界的天人關係呢?老
夫子有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南華真人也說:「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我並非暗指神學討論與宗教思想沒有價值,只是,只有在我們明白神與天的意義仍舊繫於
人的良知靈性與反省靈氣之後,天凡之際的衝突神人之間的矛盾才有可能妥善安頓,渺渺
人類也才能在無處不被覆蓋的蒼空底下求得安身立命的平穩,女性主義打向上帝的炮彈故
而最終還是得落回大地與哲人一決勝負。把這些天問從山頂帶回江邊漁父,我們得再去探
問:在越來越繁瑣的身份分類系統下,我們真能認識人心的本性?雅虎交友內越來越切割
得越來越細密分異的速配條件,是要我們學會愛情的包容精神,還是讓每一個會員成為一
部挑揀的機器與一套被挑揀的組裝零件?韓非買鞋式的選項勾選是不是就能推演出幸福的
最佳組合?為什麼我們只願意和能夠與之性交的對象共同生活?六零年代的孽子魅影為何
迄今「只能」盤據新公園?為什麼我們只能去愛一個能夠與我們性交的對象?不管如何意
氣風發的講堂教父,在燈火熹微夜深人靜之際,難免也會和我有同樣的人生感慨:慾望是
一切煩惱的來源啊!倘若此話不假,煩惱的消解究竟是要透過慾望的徹底滿足還是完全根
除來落實?慾望的力量大,能夠把無中生有的慾望包覆得更加華麗猖狂的言語,力量豈不
更大?我曾試圖將語言和慾望間的關係比喻成戧金寶匣與南洋珍珠間的衝突,但天真的實
存論者反對我的比擬,而認為語言只不過是珍珠的標價,只能傳遞珍珠的價值而永遠搶奪
不了它的耀彩。他們的修正竟誤打誤撞地寫出一個燦蓮妙喻,成為我最好的註腳。對於真
正的珠寶鑑賞家而言,真正使他關注的確為珍珠的品質,但是對於財大氣粗的暴發戶來說
,價格卻指導了對於珍珠的喜好。如果實存論者願意充當一位深思熟慮的珠寶家,可千萬
別忘了在你們那不知哪來的信心背後,還有一群迷失在財富沙漠裡的石油大亨,受困在一
望無際的語言風暴中掙扎求生。如果自信滿滿的先知,您的同理心尚且足夠與他人分享,
何不停止在我面前炫示您驚人的反悟力,與我一同為這群滿眼海市蜃樓的旅人尋找一個足
以依賴的安息綠洲?
作為太祖比干之苗裔,提出這些比林放還狂放和根本的大災問,並非表示我向文化相對論
俯首稱奴,而是希望我們在質疑既有文化結構時能更明確地提出一個可能的願景,作為批
判的基礎與改革的藍圖與行動的指向。而提出文化作為決定人類行為的主因,目的不在於
限制我們的意識與行動,而在一方面讓我們理解文化的穩定所帶來的意識停滯,另一方面
在於讓我們理解變遷不是透過變性手術,而是可以藉由對文化邊界的摸索獨力完成;文化
雖有利用語言來宰制個體的一面,但它同時必須透過個體的生命來維續生存,我們與文化
的關係,決定於個體的意志力與面對語言時的敏感度,如果我們對於這個世界隨時心懷格
物致知的警覺性,我們將不會只是一隻隻坐以待斃等待文化利維坦下達命令的肉牛,而是
有機會成為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大庖,在身居親人喜宴的強大親友逼供壓力下,得以一個懇
切而又玄遠的「不是」,在血紅的葡萄酒與醉人的喜幛下保持自己的靈臺清明;而於每年
番號S零二一四與L零七零七兩波殷賈的狂蕩蠱迷中,能用斷透瑰石美鑽與超拔摩天巨輪的
金剛觀想維續自己的冰心玉神。正如同我又看到記者在海棠過後所闖鬧出令觀眾哭笑不得
的幽默:中華郵政ATM全部當機,「百年」來頭一遭。就在每次銷金夜降臨前夕,當我再
度耳聞許多不知做愛疾苦的男大生之「22年以來處男苦情怨曠論述」時,透過同樣靈智,
我們也能夠以更哀矜雍然而又悲憫自適的態度捧腹憐惜。因而一個寬闊而負責的教育政策
絕不應該只是暮氣昏沈地告誡學生崇尚多元尊重差異,而是應該點燃一股反思的盛火,激
喚所有人深藏心海深底的三千大千世界,以一更超遠的人生視野作為衡量萬物之尺度。但
假如我們越來越毫無警覺地習慣將命運交由他人安排而仰賴電話另一端的無名接線生來指
引我們光明的人生大道時,我們就越難以自己的智性之光尋覓未來的出路而陷入無明之淖
中,躊躇在說與不說出或不出的髑髏之地上顧影自憐啼血哀鳴。因而即使這些接線生和我
一樣言必稱西方至聖的名言:「沒有經過檢驗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他們所謂的檢驗
不過是要求每一個人都得把自己的情慾認同放入合適的龕位之中,卻不去懷疑為什麼要興
建這作靈骨塔來安放每一個人的身體與靈魂。即便他們還貼心地規劃出雙性戀的穴位來容
納那些不知所歸的孤魂,但是這仍舊不過是將人的三魂七魄打散後所施加的招魂禮,目的
是要這群亡靈死心塌地歸服在彩虹幡旗之下,好讓這些被吸入八卦鏡的冤鬼叩謝茅山術士
的不殺之恩,將這最為險厲的幽靈收納成最忠耿的倀奴。唱過兒歌的人都曉得:世上只有
媽媽好,有媽的孩子不知道。難道每個人都非得當一回手刃親母的奧瑞司提司(Orestes
)才能體會湯湯恃恩?面對「說!你是誰」這個最詭詐的形上詰拷,如果革命黨人的回答
是千篇一律聲調提高八度的「哼!我就是我」這類絕對不會出錯的套套邏輯對白的話,這
些目空一切烈士們的「我相」未免也太重了一點。雖然這一張張的緊嘴巴不願洩露他們的
真實身份,因而無法給我任何有用的情報,但我卻能從他們陳濫的邏輯同一律中察知一個
更令人亢奮的線索:他們始終不明白存有的意義與超越的可能,這樣又怎能夠知道自己身
處何地,又怎能瞭解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戰為誰而戰?友情的基礎在於誠懇,誠懇的基礎在
於整全的人格,不能執持此一原則與人交往,他們又有什麼本事在那兒高喊什麼互為主體
?同志向來不喜歡被稱作娘娘腔,但是每當見到了女人又情不自禁地和他們間關鶯語稱姊
道妹,如果這種認知失調的生張熟李被他們解釋成是友善的表現,不曉得當他們有機會要
跟黑人與異性戀交朋友時,願不願意拿出變色龍般的裝熟功夫,把自己化身成黑人或當一
回異性戀?而假使對所有這些問題皆缺乏最起碼的意識,把自己比喻成可以率領所有人逃
離埃及的小王子,這份信心未免太過抬舉自己。不僅如此,如果父權體制的壓迫性格幾千
年來從未改變,但是當前社會中的性別弱勢卻面臨了前所未有撲天蓋地的控制的話,這筆
帳可不能隨隨便便地就記在異性戀男人這群「壞蛋」的頭上。冤有頭,債有主,所有人,
尤其是自古以來可以遊走在父權體制邊緣的「女」同性戀者,應該好好向這群街頭政治家
興師問罪,質問為何持續不懈地把無辜民眾一同拖入他們令人窒息的暗櫃之中。如果他們
所謂的解放,目的是要拿一條更粗的鐵鍊拴在自己身上,也難怪這群自命不凡的革命家始
終以為自己是被宙司囚鎖於高加索山麓的普羅米修司。
不過好險天佑台灣,令後結構主義者期待的索緒爾曾經說過:意義不來自signifier本身
。若說女性主義者奮戰了大半輩子對於signifier衝撞的結果其實對於思想的深層邏輯與
社會的政經結構不可能造成任何衝擊的話,我很慶幸以上因我對台灣女性主義者的錯誤高
估而產生的忡忡憂慮將難以成真,這群進口商也就不必對台灣父權體制的持續不衰太過自
責,他們捲起的災難將不過是一場永遠不會實現的惡夢。如果有機會走進這群堂吉柯德最
深底的意識中,與他們進行一場開誠布公的密室會談,也許風車戰士會坦承他們對於所謂
父權的壓迫其實是甘之如飴,因為就是這個受難者的角色使得他們可以看起來比較像全世
界最偉大的失敗家伊底帕司,而不斷享有身為「他者」的道德優越光環,繼續在革命的劇
場中領銜演出。懸梁刺股的錐心之痛對他們來說因此不見得是折磨,而是肯定氣息尚存的
證據,暗房裡的激情可能遠勝太陽底下的快感。對於這份獨享的殊榮與挑戰禁忌的歡愉,
恐怕是甜在心裡口難開;他們證成自身存在的獨有方式,可能也只有阿奇理司與薩德才堪
忍受。但不管是在笛卡兒的Cogito ergo sum或是柏克萊Esse est percipi的存有哲學跟
前,這等由自虐自憐自苦自爽所求得的raison d'etre實在顯得莫名其妙而難以承受。還
好還好還好,即使這群由納西修司薛熙佛司史芬克司伊底帕司阿奇理司普羅米修司奧瑞司
提司等悲劇英雄所引進飄洋過海的千里鬼魅只不過是一堆擾人心海的幻影,潘朵拉的盒中
總有希望留存。值得與他們分享的一樁慰藉是,也就在我鑑認了這場惡夢般的荒謬劇不過
是等待不到的果陀之後,我才能開始放縱自己在青樓舞館夜夜笙歌,以美夢相伴彩蝶為伍
而高枕安眠。能享陳摶仙翁酣福,又何需年復一年以「覺醒」為名效愚公苦勞?一覺醒來
,我早已遺忘累牘的三萬九千囈語。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誰云絕聖棄智以柔克剛的老子
不宜嘈嘈切切地搞場無聲勝有聲的社會運動?在這東邪西毒交相縱橫偽知氾濫的五濁惡世
中,一朵睡蓮,一抹微笑,不著法相,不入我執,不發一語的外婆佇立在我面前,此時,
也該是讓無為而為的太上老君下凡解救蒼生的時候了。
跋
我的朋友每當聽到我對於台灣自由派的猛攻時,常常質疑我對既得利益者過於仁慈而有袒
護保守主義的傾向,然而此詢問卻恰好給我一個良機為自己辯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瀆婪無厭的貪官可惡,那些剛愎自用的清官危害豈不更大?台灣守舊勢力的演化程度大概
與猿猴相差無幾,他們最強而有力的自衛武器只不過是手邊僅能砸破書店玻璃的零星石塊
和孤掌難鳴的黔驢咆哮。然而自由派的開化程度已達當代智人(Homo sapiens sapiens)
的水準,已發展出細密分工的群聚生活,懂得相互支援圍殺禽獸以求得溫飽。他們以文化
相對論為弓,後現代主義為箭,道德優越感為盾,憑其迅猛,稱霸當今的道德界,兩者對
於真理(邏各司、Tao、蓋司特、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破壞性差距百倍有餘。面
對智人的武裝,只配備蘇格拉底詰問法的我,當然得以王充問孔刺孟的意志力與勇氣來抵
擋他們的獵殺,我能做的只有不斷向他們拋出一連串不假外求的困惑。如果說他們因我的
假設語氣而抱頭鼠竄,也並非因為我擁有宙司的萬鈞雷霆,而是因為他們被自己的雙面刃
砍得血肉模糊;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假使他們因我的喃喃而燃起了和我爭論的慾火,這
也並非我的真意,雄辯是智者謀生的把戲,而不是哲人沈省的教養,前者與後者的區別在
於後者永遠保持對於世界的無知,前者卻從不明白自己距離無知還有多麼遙遠。魯迅的批
判再怎麼狂烈,誰能否認他熱愛祖國的激情?不必責怪我的比方犀銳,這是我刻意設下的
閱讀阻礙,唯有透過惹人氣惱的當頭之喝,我們才能警覺地吸收批判地攝取抗拒地消化含
蘊當中的營養,而不至於一股腦地將蔓衍的卮言塞進臟腑任憑腐爛。偉大的指揮家表演音
樂,然三流的樂師只能被琴譜演奏;有能力短暫探出頭的哲人回到水中後,得以利用語言
傳達讚歎的見聞,但是一生死守水晶宮的蝦兵蟹將只能被社會的陳腔濫調操弄把玩。千千
萬萬別說你因為是個沒有信仰的無神論者,所以認為我這充塞滿天神佛的喃喃自語不值一
哂,否則你又要如何說明你為何心甘情願地被來自西奈山的十誡所擾惑?知者不博,博者
不知,遺忘與無知只有一線之隔,假如身居廟堂的惠施對我的叫陣,是攻擊我尚無法捨棄
語言到達不德之德無知之知的齊物忘我境界,他們只不過是再次證明了我正朝往至善的目
標獨自前行。然而真正令我悲憾愴痛的一景,是當我回過頭去凝望這些兵兵將將的身影,
我看不到他們的臉孔面向陽光,觸目所及,只見他們拖著映照金光而又痀膢的蒼暗背影逐
漸離我遠去,如同所有不知所歸的孤靈幽魂,最終滿肺枉屈地消失於水仙叢生的黑沼深處
。足堪告慰的是,能夠使一滿腹狐疑滿身反骨的狂徒為他們的蕩亂撰寫一篇長達一生的行
狀,最終他們仍是一隻如同袁世凱般呼風喚雨的百足之蟲,有誰能否認他們從頭到尾都是
最大的贏家?至於龍蝦肉牛獅子浣熊黔驢猩狒猴猿等畜生就讓牠們安安樂樂無知無慮無煩
無腦地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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